祝无邀回到了悬诗院中。这里被暴雨冲洗之后,石桌上残余着未干的雨水,院里的草木狼藉倒伏,叶瓣上盛着晶莹的水珠。悬吊在院中的诗篇,已经被收好、放进了屋子中。常用的茶具却被狂风扫落。碎片混杂着泥水。她将石椅上的雨水拂去,坐在院中桌旁、取出了擦剑的布绢,一遍遍将无锋剑擦拭干净。明烛就是在这时来的。见到吴姐姐遮目的布条消失,她愣了下,然后上前道:“多谢恩师赠剑之恩,悬诗院十年,吴姐姐暗中传授剑法,只可惜我天资愚钝,直到拿起剑的那一刻、才知道该如何用剑。”祝无邀曾对明烛做出过「悟性太差」的评价。唯有悟性差,才能瞒过沈安之。在拿起剑之前,明烛无法从书法之中、无端悟出剑法,也就不会引起命数的变动。沈安之曾说过——在暴雨中走出来,靠得不是挡雨的伞。祝无邀听进去了。所以将暗中的庇护、换成了传授剑法。她对明烛说道:“我名为祝无邀,出身摘星楼,江湖人称「落叶邀秋」。“在我目盲时,你曾帮我搬去拦路的石头、暗中送我来往于唱晓镇,此心可贵,赠剑法只是为了还赠善缘。”听到吴姐姐将本来名姓道出,明烛急忙问道:“吴姐姐,你要走了吗?”祝无邀擦剑的动作停了停。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储物袋,里面是一些灵石,还有些基础的符箓灵丹。并不贵重。然后继续说道:“你承接天命,为应劫之人,未来自有一番成就。“这样的修行方式,不会长久维持现状,只是天地剧变产生动荡时、被你抓到了机遇,才能多次进阶。“随着秩序的建立,最终将趋于平衡。“巨阙派残暴无道,天人共伐,若你想建功立业,可向南行。”明烛在考院中的答卷,可治天下,却无法治一小镇。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要将这跌回泥里的泥鳅,重新推过龙门,要让她乘风而起。这一路注定坎坷。或许会失败,或许会有另外一个天之骄子现世,对她取而代之。祝无邀取出了个木匣,连同匣中的飞夺环,一起推给明烛,大致介绍了此物的作用。想起往事,笑了笑说道:“此人曾立志,要屠尽天下仙人。”祝无邀突然沉默下来,她想到,沈安之曾经说过,若非是她这个变数插手世事,或许量劫的到来会更早。或许会有其它的应劫之人。或许天道会另外开辟新的道路。她抬手轻搭在额头上,似是叹了一声,心中无端升起了四个字——误世之人。得到神迹的人,是无法承接天命的。与《七杀碑》中的故事何其相似。她秉本心行事,可在谜底被揭开前,永远难辩是非对错。祝无邀接着交代下去:“此人立志毁去巨阙派,若你能够找到她,或可勠力同心、让南方天翻地覆。“唯有一事,我要你起道誓,即便未来同室操戈,也不可借我赠你之物,不可借匣中得来的消息加害于她。”明烛观吴姐姐神色,知此事分量之重,当即指天立誓。然后又问:“吴姐姐,你要去往何处,可有我能帮得上的?”祝无邀不答。又或者,她也没想好。昨夜破境元婴期,声势浩大,或许有人能凭借天地异象、猜到是自己。四宗说不定正马不停蹄地赶来,想抢占先机、找到自己,找到她身上的天道一角。她虽身为元婴期。可化神不出,各宗比的就是元婴期数量多少。所以祝无邀没办法与明烛同行。甚至,明烛或许也会被追杀,她想了想,像一个俯瞰棋局的持子之人般,像方掌门、顾亦观那样说道:“远交近攻,巨阙派若败,青云、太白两宗与其领土相邻,必会趁机抢占新势力地盘。“为了不让自身沦为最弱,摘星楼必然会扶持在巨阙之上建起的新势力,达成制衡。“关于你家人的安置……若你不想受到钳制,便要冒着极大风险与家人一同逃亡;若你想要合作,摘星楼或许是个可以合作的选择。“但新一任摘星楼掌门,冷情重利、非等闲之辈,到最后你也许玩不过她。“不要轻易将自己的把柄交出去。“此中利弊,你要自己权衡好。”明烛点了点头,她看出了吴姐姐破境之后、似乎有些疲惫,想为她添一杯茶,这才察觉到石桌上的茶盏已经摔碎、落入泥泞中。她这才意识到,坐在另一个石凳上的人,这次没在。“吴姐姐,您的兄长先行一步了吗?”祝无邀沉默片刻,说道:“他是我的师兄。“你先去吧,让我自己坐会儿,以后有缘再相见。”明烛认真地看了祝无邀许久,似乎想要记住她的样子,然后转身、轻轻合上了院门,在院门外拜了三拜。等到明烛离开后。祝无邀起身回到了屋子里。打算收拾好行囊,离开这里、躲避四宗的追寻。收拾行李很简单,祝无邀是修仙者,俗世之物于她无甚用处,也没有太多物件要拿走。屋子里的木桌上,诗稿被整理好、叠放在一起,练字所用,所以很多诗稿是重复的。沈安之很欣赏这些异世的诗句。她走到木桌前,翻阅着仔细理好的诗稿,似乎要将这避世十年逐页翻阅,与之道别。祝无邀停在某一篇很久。直到手中的诗篇散落,铺了满地的白纸与墨字。黎明时分,离人轻装简行,闯进了还未散尽的晨雾中。小院依然静静伫立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悬诗院中、不再悬起随风作响的诗篇,也没有一个目盲的卦师,没有一个饮茶翻书的书生。探出篱墙的枝叶,带着朝露、在秋日里最后一次生机勃勃,不久后便会进入长眠。等待来年春时,再一次抽枝展叶。枝叶遮掩间,隐约挡住了院门两侧、离人新刻的两句旧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道友!那贼子她又写新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