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的手素来最稳,此刻,她右手五指禁不住狂颤。
“留两个看着就行,其余的,都同我走?!”
那小?将转身之际,她陡然回身竟一把将看手的兵丁推到地上,而后用平生所学的那么一点三脚猫的功夫,看准了方向,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发足朝外奔去。
一套动作流畅至极,她连一个字都没说,借着雨幕泥地的掩映,还就真将这几人甩开,在他们冲过来之前?,翻身爬上了一匹马。
一夹马腹,顺着队伍朝最前?头疾跑,将这些人的呼喝抛远。
跑了盏茶的功夫,山势愈陡,秦人玄黑的队伍却依然没有尽头。路上有些知道她身份的将领见了她,神色或是古怪或是不善。
她没有觉出这队伍长度的不寻常来,反倒更验证了心底的揣测——秦军主将此刻在周营,恐怕凶多?吉少。
远处山色泼墨,乌云低沉,过酉时的天光暗得似已?然入了夜。
又不知在山路间跑了多?久,眼看着终于要望到头了,赵姝才哽了记,也顾不得旁人侧目,在雨中扯开嗓子喊道:“副帅何在!芈将军何在?送孤入周……”
‘营’字尚未出口,大军刚好行至一片空旷些的山地边停住。
她一抬眼瞧见芈氏叔侄神色俨然,秦军面前?的一处宽阔夹道里,黑压压的又是望不到头的军列,对面那些人玄色武服的领口袖边俱用赤红镶滚,赫然是周军的服色。
雨势倾颓而下,两军阵前?却扎了四五顶帐子。
周遭训练有素的军列寂然无声,愈发显出剑拔弩张的威压气势。
在这一触即发的对峙里,赵姝一眼认出了一顶帐子前?守着的,是从小?就跟着姬樵的宦官。
她一骨碌从马上溜下去,踩着水坑就这么从秦人队伍里奔了出来,芈氏叔侄同时皱了下眉,却因知道原委也没有拦着。
而在场的两国士卒却并?不清楚主将的博弈,一双双眼就那么瞧着,看那缯侯疯疯癫癫地跑到空地上,像个活靶子。听?她一开口唤:“王舅何在!”那急切无助的音调似有哽咽,因着雨势大雷声轰鸣,便听?她喊破了音似的,面貌又稚气文弱,简直像是哪家稚童被父兄抛下了一样。
前?排的士卒离得近,皆是一面肃然备战,一面不忘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这两军阵前?唯一挪动的活物。
赵姝浑然不觉,她只是不停喊“王舅”,一顶顶帐子闯过去。
姬樵的随从大多?认得她,此时乍见了她,也都懵了,无人去拦连通报都没有。
一座座帐子掀过去,都没有那人的身影。
直到在一处见了两具秦人血肉模糊的尸首,她周身剧烈发颤着连连后退,脑子里开始不得不面对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
呼吸急促,她喘着粗气神经绷到几乎要撑不住,一路倒退着立在雨中。
并?无人有暇带雨具来,便有一个略熟些的宦者?上前?,以手为她在眼前?遮雨,恳切道:“小?祖宗,两军阵前?您来作甚,世子在最末那顶帐子,您快进去避避,今日切记莫要乱说话?。”
她似懂非懂地仍旧立着,只是眸中晃动着,极不情?愿地望向了宦者?指着的地方。
她沉默着,罕见得连一个字也没回,似一只木偶傀儡般,就那么立着,一任雨势瓢泼。
那宦官是跟过天子睦的,小?时也领着她玩过好几回,本就怜她,此刻见她脸色不好,就想着再?多?劝几句。
一道惊雷劈过,声势之大似要劈开天地。
几个人皆被骇着,就见最末那处帘子一晃,正是着了武服的姬樵面沉如水地出来。
姬樵年过不惑,这是赵姝第一回见他着武服。
甥舅两个对望,见赵姝瞪圆了眼一脸难掩的惊诧望着自己身后的人,姬樵心底不屑愤懑愈重,他极快地剜了一眼赵姝,越过她身旁时,语调温和道:“是舅舅无能,不过田氏已?灭,入赵后,缯侯……你且好自珍重。”
而后姬樵一声令下,周人王旗调转,数万人在夹道内撤退,足足用了一刻的功夫,才勉强退完同秦兵真正拉开了距离。
他们退的时候,秦人没动,一列列甲胄戈矛的士卒仍旧是那么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周人去路。
嬴无疾也没动,他扬手一把扯落帐帘,肃容听?着部将奏报,一双眼错也不错地直视着不远处在雨里立着的赵姝。
晦暗天幕下,那异色瞳眸显得格外的妖冶莹彻,像是在看一个陌路人般,眼底瞧不出一丝儿温度,面容冷酷端俨,叫人望而生寒。
她早已?被雨水浇透,起?先是怕他死?了,急着一路奔袭过来,脑子里被一桩事牵牢,便什么也顾不得。此刻山风冷雨,她半眯着眼看清情?势,在周军彻底远去后,才按下的心不由得又是一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嬴无疾离她不远,部将的奏报亦清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周秦二国竟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联合流民,一同剿杀了田氏主力?,而舅父在对王孙疾动手前?,周人的粮草竟全部被烧光了!
此一战,本该是田氏剿流民,姬樵趁乱偷袭秦军的。
她觉着自己该是在做梦,却在军阵动身的铁蹄声里惊醒,她孤零零地呆立着,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逼近。
见她嗫喏着似要说话?,嬴无疾当先令道:“天子册封不日将至,牵马来,好生送缯侯回营歇息。”头顶传来哼笑?,他语调一转,肃然冷酷里夹了丝讥讽,“这么大的雨,若是在到邯郸前?就病死?了,倒叫本君没法同天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