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出口,颈侧一滞,却是嬴无疾撑起身一下子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满目痛色睥睨着俯望她,清泪蕴满,一双眼赤红如洗,像翡石上杂入血纹,又似青山枫林带雾。
恨到了极处,眼皮抽跳,他怪异地微眯了一只眼。剩下一只眼尾上扬着,清亮透彻地俱是杀意。
第一句他说:“若非是天潢贵胄的出身,你也不过是芸芸生民里最凡俗鄙陋的一个,连心也没的人,哪来的纯良伪善。”
第二?句他便松开?手,哽声低语:“你这样货色,若非当年顺手搭救过,入咸阳第一日就该死?在我的弩箭下,真想一把?掐死?你了事。”
第三句却是柔肠百转:“你心中清楚的很,刻意说这些,就是要?人陪你一起痛罢了。可惜的很,死?的人不是我,叫你失望了。”
衣襟散开?,宽阔胸膛隐现,尤还带着薄汗起伏着,他就这么撑着手纠结百转地望着她。
对峙良久,赵姝目色清明起来,她忽然伸手去触他的头脸。顺着眉峰来回地温和抚触,蜿蜒着往下,鬓角、脸颊、耳朵、薄唇,掠过微微泛青的下颌,颤着手落在被她咬伤的左肩。
哽了两下,忽的便极哀切委屈地低哭起来,孩子似的固执地描摹他胸前陈旧鞭痕,哭声同先?前全不相同,更添了分不宜察觉的依赖悔恨。
“对不住…”她喃喃抽泣着重复,抻着腰半扬起身,破碎纱衣沾湿,他尤撑肘环在她两侧,让她瞧起来似雨落青荷,可怜极了,“是不是很疼,是我糊涂浑说的,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我早该想到的,抱抱我好吗,以他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败了,又岂能有?善终。十三年,我都?让他一个人,一件事都?未替他做过,我连自己的先?生都?看不透。”
她张开?手环上他颈项,哭得愈发可怜。
见她对自己交了心,这些话?听着却是刺耳的,嬴无疾在她背后沉默轻拍了几下,便有?些强硬地分开?人,两指捏上她湿润颊侧,低头舐去唇边泪水,而后,若山呼海啸地吻了上去。
灼热掌心腻进衫子里,赵姝浑身颤了下,这一回却没再反对,只是趁着呼吸的空儿?,急道:“肩上还在流血,先?去涂些伤药。”
层层衣衫零落散乱,*七*七*整*理他不过是凭着印象慰抚了会儿?,就觉出她周身的变化来。没了衣衫的阻隔,缱绻辗转,他长叹一口将她紧紧拥住,紧得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到底是被伤得深了,便不阴不阳地应了句:“不妨事,死?不了的。”
第90章解毒4
天下间哪里来的情蛊,不过是起了药引子的作用,蛊是真的蛊,可起的是催助巫山之用。
或许是折腾许久将悲苦情志散开了,也或许就?是蛊亦或别?的什么作崇,今夜这一场云雨极近缱绻齿缠百去千回,每方?歇时,只稍她一个叹转响动?,便又得遭山势覆压歪缠。
从起更时分,到三更末刻,醒睡交替着,她已分不清到底算是多少回了,只觉着一身骨头都要软醉了,整个人水里头捞起来的一般,似被抽尽了所有气力?,一偏脑袋就?沉沉睡了过去,难得的一夜无梦。
天光晃在千斤重?的眼皮上,赵姝皱了皱酸涩到颤动的眉头,勉强睁开条缝后,便立时清醒过来要从男人怀里惊起。
“几时了?”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些视线,发现自己几乎穿戴齐整,而嬴无疾正抱着她,按平了颌角处易容膏最后一丝褶皱。
他一把将她抱起,朝外间行去:“还有一刻朝会,新王入朝过一月,不必再着翟衣冕旒,我擅自替你捡了套最好?穿的常服,扰你清梦了。”
话音极轻还带了歉意,像是她还真的在睡,怕吵醒人一样。
她靠在他胸前,耳朵刚好?贴在心肺处,落在镜前杌凳后,随手与?自己搭了下脉,瞥了眼镜中立在身后为自己束发的人:“肺音粗哑,你近日咳疾重?吗?”
身后人点头,两下在她头顶拢好?髻:“是近日去军中时染了些风寒,不重?。”
他说的倒是实情,也早就?延医诊过了,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总还是折损身子,余毒也不多了,你明日就?别?入宫了。”不过是这一夜的功夫,她方?才探脉时,已清楚地验出了剩余一成余毒尽去,说这话时便显得心虚局促,不自觉得竟是耳朵根都有些微红。
忆起昨夜风致,嬴无疾挑眉,哪里还在乎这等推拒的话。他俯身圈住她肩,忽然一口轻咬上那只耳朵,在微红里添了抹旖旎水色。而后转过头,下巴搁在她肩上,同?她对?镜子并照。
铜镜里显出二人身影面目,饶是易容后的赵姝添了丝少年清正,两个照同?一枚镜子时,便还是衬得她兔儿似的孱弱可欺。嬴无疾故意板着脸直视镜子:“浑身带毒的时候叫我碰,如今毒没了,反假惺惺地怕我伤身,是何道理??”
这句话没留任何情面,且也非是谤言,赵姝从来都是个公正执拗的性子,平生处事虽则荒唐,对?任何人也是从来不多取一分,是宁叫天下人负己也不愿亏欠他人的性子。
偏生说这话的人,要细算来,她的债都已是多到自己都易算错的地步。这一句,就?叫她臊得无措,暗咬了唇只是答不出。
这般模样落在嬴无疾眼里宽心不少,能有常人的情绪了,倒是印了医官的法子。
“说笑罢了。”他连忙转头去哄,以指去抵她齿,被赵姝避开时牵带出片水色,一半在指端,一半染在她唇上,不施脂粉却比从前红润许多:“其实是我贪图美?色,孤枕难眠。”
赵姝乜一样镜中自己平平无奇和他艳过三春眉目,垂下眸没有再多说什么。
御辇早已候在殿外,嬴无疾牵着她的手驻足在院门内,宫墙高耸爬满四季长青的藤蔓。
他没有回头:“前日你遣赵穆兕去西川要人,他未派人去,不过我的人月前就?去了,适逢楚王崩逝,便留在那处协助融弟。算日子,楚使应该就?在今日朝会入拜。”
言罢,他松开手,引着赵姝一前一后地跨出院门。
出了这道院门,他们就?一个是赵王一个是秦王孙了。赵姝私下去寻戚英的事,一直被新河君敷衍着,此刻陡然得知了他竟早已遣人去办了,她错愕地想要追问,手上却空了,只得将种种复杂心绪掩藏,拔步紧随而上。
到了议事大?殿,除了惯常地望一眼当日赵如晦立着的位置,赵姝头一回认真去看了圈阶下公卿。可她实在是云雾里待久了,连这些人的模样都认不全。
冗长的朝会开始,照例是出一个议题,一堆人议来议去,而后由新河君怀安王与?众耆老拍板。
今日楚王使者初来,新河君本欲刻意怠慢晾一晾他。谁料王座上的赵姝还是通过衣饰发辫的不同?辨认出来,破天荒地在议事激辩里开了口:“右列最末一位,可是楚国?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