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足余荫殿之前,赵姝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夜,将会是她一生都忘不了的梦魇。
第99章四散8
余荫殿的大小是宫中仅次于勤恤殿的,然她一踏进殿门?,就?听到了一种令人汗毛倒立的惨呼声,时断时续的哀嚎,像病饿到将死的猫儿。
入内苑时,这声音愈发渗人,一连迸发出好几重凄厉至极的尖锐嘶音。
最后一记厉呼后便没?了声息,吓得赵姝一个踉跄迎面撞上一人。
赵姝一眼认出人,若遭雷击般整个人木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不要命了,一个个的欺软怕硬,你?哪个宫新来的?惊扰王驾也不知告罪!”
这人抬起头?,目光极快地略过二人,又低下头?,梗着脖子静默了片刻后,便依礼单膝跪了下去。
被?先前的惨呼惊着的韩顺来了气,上前噼啪两个巴掌,骂道?:“见了鬼啊,你?一低阶小宦,发昏了用军礼啊?”
见对方不应,尤是兀自低着头?时,他抬脚上前要踹,却被?那人极轻易地一下捏住了脚腕格挡开。
赵姝一把?扶住他,见地上身着宦官服的男人始终不肯抬头?,她明白了什么,在?心里轻叹了声“羽哥”,而后一句话不说,拖着韩顺就?朝殿内去。
“王兄?”见到她的时候,戚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也仅是一瞬,她手?上不停,将剩余的丹药一股脑儿地灌进一人嘴里。
被?她灌药的,正是得了幽缪王谥号囚居已久的赵戬。短短数月,他胖的不成样子,此时面露沉溺,还沉浸在?丹药腾云驾雾的兴头?上。
韩顺毕竟历经四朝,看她灌的药量,就?心知不好。即使入殿时围着的都是他不认识的禁卫,他还是壮着胆子厉声上前呵止:“楚夫人,你?明日?就?要归程,弑君的事做来何益?”
戚英挑眉,尚存了些婴儿肥的两颊娇嫩,却用一种看死人的幽冷神色望向韩顺,后者饶是胆寒只依旧不让地挡在?赵姝身前。
“桶里头?是何物?”殿内一角放了只硕大木桶,有可疑的血肉散落在?旁,赵姝拨开人自语着就?要过去。
“别去看。”却在?半道?被?戚英一把?抱住,她低声耳语,“听话阿姊,暖阁里备了酒菜,陪英英最后说说话吧,不要过去。”
也不知是好奇抑或恐惧占的更多?,赵姝毅然拂开肚腹已微凸的人,走过去的时候,认出了地上血肉似是人的耳朵后,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发起颤来。
走到跟前,还未揭盖,浓烈的腥臭味就?丝丝缕缕地溢了出来。赵姝很小的时候就?替人割过疥疮,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耳朵鼻子,她强作镇定,深吸了一口气后,猛一下揭开了桶盖……
下一刻,当木桶里被?砍断四肢剥了面皮的嬴环血肉模糊地扭动了下后,桶盖落地,就?见赵姝哭叫着跌去地上,连滚带爬地朝门?外去。
动作之快,让戚英都没?能拉住,倒是半道?上,被?药性半过的赵戬扯住了脚:“救救我,小乐!这贱妇要杀了父王呐。”
赵戬年轻时算的上是列国勇武翘楚,可偏生就?毁在?了丹药上。
赵姝从来习的就?是救人之术,她低头?瞧见他口鼻冒白沫的无助模样,再去瞧一眼灌丹药的碗盏大小后,便心知大抵是没?救了。
“父王……”她父女二人实则从未在?明处红过脸,除了那致命的寒毒外,回?想起赵戬对自己的袒护纵容。赵姝忽然就?哭着伏下身去,翻手?搭了搭脉后,一下钻到他怀里。
赵戬身子剧烈抽搐两下,已是将死之象。她随手?摸出针砭包,也是没?必要烫了,隔着衣衫抚平了,一气十余针下去没?一丝偏的,稍止了丹药的后劲,便小心避开银针拥着他后背。
春夜冷寂许久后,在?木桶怪异得吱嘎一声后,已是呼不大进气的赵戬突然咿呀哽哭起来,一张被?丹药酒色侵蚀的油腻脸上满是痛苦。
他最后抬手?抚了抚赵姝的脑袋,抽搐着口中开始溢出墨绿涎沫,若不堪久病折磨般哀求泣告:“好孩子,送父王一程吧,是阿爹对不起你?,你?送为父一程!”
他苦求着,全没?了昔日?一丝君威。赵姝先是摇头?,哪有什么死穴。见他实在?痛苦,她想到颈后一个位置。在?又一波抽搐后,她轻喊了声:“阿爹。”还是捏着银椎从他后颈捅了进去。
他右手?腾在?半空,像是要去抚她脸的姿势,还来不及说的话凝在?渐渐无光的瞳眸里,全身松懈下来,肩头?最后抽了抽,右手?‘嘭’得打在?砖地上,大睁着眼就?那么断了气。
赵姝将人抱在?怀里,手?上尤捏着银椎,她第一时间掀眼皮扫了眼戚英:“缚母的仇报了,英英,我替她报了仇了。”而后,她凑身贴到赵戬耳畔,极近温存地呓语两句,又抱着人晃了晃。
确认了人死透了,她目中呆滞地晃起身,推开韩顺的搀扶,握紧了银椎一步步朝木桶行去。
靠近后,她闭上眼,触手?抚上桶内人劲肉浮凸的血肉,一面含糊道?:“不怕,很快就?不痛了。”一面顺着黏糊糊的肩背抚上后颈处,认准了地方,一椎子又扎了进去。
全不似她犹疑怯懦的性子,这两下杀人的手?法利落干净,不曾迟疑停顿,桶内人就?和赵戬一样,几乎在?瞬息间毙命。
‘镗’得脆响,银椎坠落,但听得戚英缓声令道?:“送公主尸首归秦,带话给芈嫣,想要本宫的首级,就?让秦军去西?川相?见。”
言罢,她转头?跟上赵姝,想要扶时,却被?人躲了开去。
赵姝双目赤红着朝前走,背影看起来比韩顺更老迈孱弱,她知道?今夜是最后一次相?见,可此时此地,满目满地的血腥臭里,她只不愿回?头?。
听得身后脚步急促,她仰靠在?殿檐下喘息,背着身说了句:“王妹有身子,切记饮食节制些……还有廉家待我们不薄,你?不要再……”
“大王是说宦者羽啊,本宫自会叫他活个天?长地久。”戚英扶着薛姬小跑着追出来,二人心有灵犀地前后驻足,她粉面上终泄出一丝哀色,却洒脱地喊:“公子殊!来日?不论怎样,你?若有难,来楚国,本宫……楚宫不会拒你?。”
前头?人听她说完,只是停了瞬,再没?留一句话。戚英远望空荡荡的殿宇,终是支撑不住,晃着身子倒了下去。
浑浑噩噩睡了不知有没?有一个时辰,她回?去后第二日?天?不亮便满身冷汗的惊醒,就?听得一个眼生小宦径直扑进寝殿,战战兢兢地嚷:“王上,不好了,幽缪王薨逝,新河君拿了楚夫人,已是定罪下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