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带她去上京的时候,是她从出生起第一次去这么繁华的地方,处处都是新鲜玩意儿,处处都是好?吃的东西,吸引她到处看?。
母亲红着一双眼,碎碎念:“我把你送到上京,若是有什么达官贵人看?中你也是你的福气,你长大了可不要怪我,娘不想扔你,可是你爹他执意如此,娘真的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隐没在嘈杂的人声中,直到很多年的今天,才?破除了层层浓雾和灰暗,一字不漏的灌入她的耳中。
她对自己的被?抛弃其?实有一丝预感。
母亲甚至花钱给她买了个热腾腾的包子,红着眼睛递给她,说?:“娘去买个东西,你吃完这个包子娘就回来了。”
她乖巧的点点头,尽量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包子。
母亲放开了她的手,隐没进人群之前还不忍的看?了她一眼。
你——真的不忍吗?
她像个乞丐一样形容狼狈饿的快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并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被?那个富贵人家带走,安稳一生,而死会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等待有一天官府巡街,把她丢入乱葬岗喂狗了事。
她在丈八街夜夜噩梦还不敢叫出声来的时候,在日?复一日?被?经过的人群挑挑拣拣的时候,和那个选中她的男孩对上眼的时候,她被?带入王府迷茫恐惧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在儿子一天天长大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有个女儿,她在王侯公府的大宅邸里努力伪装,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博力厮杀,她日?日?克制夜夜隐忍,生怕放出了自己心中那头饕餮巨兽,也曾在即将默默死去的那个夜晚,默默祈求过你的回头呢。
母亲。
你真的期盼过我的出生吗。
还是自我出生起,就期盼着弟弟呢。
……
这是一次很普通的赈灾,没有暴乱、没有贪污、没有镇压。
普通而有迅速的完成了。
走前,游照仪去看?了那对母子一眼,她没试图和二人相认,只?是单纯的看?了一眼就走了。
一个月的时间,两人领队归京后照常进宫述职,皇帝依旧嘉奖。
她一直到快要出宫,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姿态,所行?所为?皆是下意识的举动,周星潭甚至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
宣峋与今日?休沐,正在门口等她。
见她出来立刻急急的走了过来,面含担忧,说?:“还好?罢?”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可心中一片山呼海啸之后,她只?能平静、温和的说?:“还好?。”
二人上了马车,宣峋与照旧黏进她怀里,她风尘仆仆,身上还有泥点,她记得他一向爱洁,此刻却浑不在意,只?寻了个熟悉的位置,仰头看?着她。
她亲下去,宣峋与便乖顺的张开嘴,像以往每一次一样。
恍惚间,听见宣峋与的喘息,断断续续的叫她:“灼灼、灼灼,好?了……”他又喘不上气了。
她便收手,抱着他不说?话。
下一步该干什么呢?说?些什么吧,或者做些什么?别愣着啊,游照仪,你不是一向做得很好?的吗?不是一向演得很好?,装的很好?吗?快点啊!继续装下去,一辈子就这样装下去啊,你不是和自己说?过的,要自己做到的吗?
可她动不了,宣峋与终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应该说?,他向来是唯一一个能看?破她伪装的人。
他问:“怎么了,灼灼?”
她想说?,好?累,好?累,不知道在干什么,不知道能干什么,这些曾经游刃有余的东西,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艰难。
她一向笔直的脊梁,从来平和的面容,在宣峋与担忧依恋的目光里终于全面崩盘,把脸埋进他怀中,痛苦的哭出了声。
宣峋与吓了一跳,连忙抱紧她,嘴里不住的说?:“灼灼,怎么了?别哭了、别哭,灼灼。”
这是他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见到游照仪的眼泪,也是第一次笨拙的安慰游照仪。
游照仪抬头看?他,眼睛通红,满是阴冷,可语气却哽咽着说?:“你也会、扔掉我吗?”
宣峋与也要被?她的痛苦伤到流泪了,感觉心都要碎裂开来,闻言忙说?:“不会的,灼灼,我怎么会扔掉你呢?你忘啦?我说?我离不开你的,我离开你我就死了,你记不记得?”
他像哄小孩一样哄她,眼中也慢慢溢出泪水。
游照仪手摸到他的腰,一寸寸的往上摸索,直到把他整个人锁在怀里,声音喑哑:“我记得。”可那份扑面而来的戾气和苦痛似乎要把宣峋与也灼伤,只?能更为?用力的抱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