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身在高位,敢同他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对着他毫无保留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宫里昭贵妃算一个,眼前范离也算一个。
皇帝心里高兴,便伸手虚点一点范离:“你这小子,朕那般信任你、抬举你,你就狐假虎威地抬着朕的金牌令箭去做这种事?秦恒是个正派人,也被你挤兑得上架,去做这糊涂差事?”
范离嬉皮笑脸地唱个大喏:“皇上恕罪,我这不还是为了我娘子么,她若是受了为难,那贵妃娘娘面上也不好看呢。”
这差事是皇后为难昭贵妃一派,然而这等琐碎小事,皇帝懒得计较。
先前昭贵妃受委屈时,皇帝且不说话,这时昭贵妃占上风,他更不会出声了,笑着瞪一眼范离,便算将事揭了过去。
“西北部鞑靼人来犯,原本可叫北戎那里派出兵力去,可是北戎诸部近来也不安生,朕想着不可分兵过散,西北那里还是得再派人去,你求了我外放,可巧有这桩差事,给了你罢。”
鞑靼人野蛮凶悍,然而却不懂兵略,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罢了,只要运筹得当,不难击退,这件差事是天上送的功劳,若不是皇帝偏爱范离,也不能轻易给了他。
虽然如今君臣两个不似从前那般,到底未曾失了情分,范离知道这件差事的份量,站起身来长揖到底:“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摆一摆手:“行了,别多礼了。这差事虽然不算艰难,却也不能轻视了,你挑两个得力的人随着你一起去,一则是助力,二则……也不能叫人说我尽偏心于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许范离挑从前的手下了。
范离倒没多少为难,一口应下,稍一思忖,提了两个人出来:“我想要西山营的范夔,还有那位户部的主簿常甲云。”
皇帝抬一抬眉毛:“怎么选了这两个人?”
一个,是素无往来的庶长兄,一个,竟是从前睿王那一派的官员。
范离知道皇帝心里明白,这时也不多做解释,只嘿嘿一笑:“皇上您瞧这两个人选如何?”
“好啊,怎么不好,一个到底是亲兄弟,再怎么和你争吵也不能担个弑弟罪名在头上,一个是睿王派的人,若是这次粮草有问题,先得背个大黑锅,他为着自己的脑袋,也得想尽办法替你筹谋,你小子在锦衣卫,这谋算人心一道上倒是学出师啦。”
既是皇帝点了头,这事便做定了,范离心满意足,起身就要告退。
皇帝却伸手拦了:“鞑靼人来势凶猛,耽误不得,你们三人就在我这慎独居碰个头,一齐出发,不必家去了。”
范离愣一愣:“皇上……我家里……”
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前用力一敲范离的脑袋,倒又有些从前的样子:“你这臭小子,差事也派了,人也由你挑了,还只惦记家里,你自己求的功名荣耀,这会又不要了?”
话虽这么说,皇帝的语气却没一点生气的意思,他自己也是个专情之人,哪里能不明白范离的感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知道好歹,连忙作揖讨饶:“是微臣冒失了,国家大事,自然该放在前头,微臣就是担心娘子,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范家,可有多可怜。”
范家的境况,皇帝也知道,范离这几句话倒不全是为秦芬和自己开脱。
“罢了,我叫昭贵妃给你家娘子赐几样东西,给她撑撑腰,这总行了吧?”
皇帝都这样说了,范离除了谢恩,也没什么可开口的了。
进良派人去给范夔和常甲云传话,皇帝又坐在灯下批阅奏折,范离立在边上替皇帝研墨,心思却飞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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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明日起来,听说他这丈夫不辞而别,会不会难过?
他吩咐了有贵不准说外放做官的事,有贵会不会不知变通,仍旧把这事给瞒着?
旁人知道这事,会不会以为她没人撑腰,都去欺负她?
范离想得许多,越想越觉得秦芬比那软绵绵的小白猫铁牛还可怜,全忘了那日秦芬大发神威,把大夫人和五少奶奶挤兑的无言可对的样子。
隔得许久,外头的脚步声打破了屋里君臣两个的静默。
当着外人,范离便不好显得与皇帝太熟稔,搁下墨条,恭恭敬敬站到下首去了。
帘子一掀,先进来的是范夔,他好似没看见范离,行过礼便粗声大气地道:“皇上,这差事……微臣难办得很呐!”
范离还是头回瞧见这庶兄在外人面前的样子,这时竟好像不认识,对着那后脑勺仔细看了好几眼。
这庶兄对着自己时冷静阴鸷,对着外人,却摆出一副粗鲁豪迈的样子,旁人见他金刀大马的,哪里会多提防他,难怪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五品官,果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皇帝似是知道范夔的性子,这时也不曾生气,只是慢慢看他一眼,又将他身后那沉默的常甲云打量一遍,淡淡地道:“朕还不知道,做臣子的竟能挑拣差事。”
范夔好像才看见屋里还站着个范离,装模作样地打量范离一遍,又拱手对皇帝开口了:
“皇上,微臣不是挑拣差事,而是……唉,微臣素来与七弟不和,朝里众人皆知的,可是皇上开口了,微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我愿做一名十人小队长,只是不做七弟的副将!”
这话既显得自己极为坦诚,又颇有些以退为进,皇帝听了,果然受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暖和起来,说话也不似方才冷冰冰的:“什么小队长?副将就是副将!这是范离对你这兄长的好意,你要懂得领受。”
范夔好似恍然大悟,脸上立刻摆出一副动容的模样,对范离仔细看了一眼,向上作个长揖:“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