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既无法反驳,便只好提出告辞。但清虚散人却要坚留宋慈一行在观中吃饭。他说冯天麟杀了毛人谷的毛人,除掉了左巢这畜生的罪恶帮凶,帮天师观出了一口恶气,这顿饭无论如何要在天师观中吃。
清虚散人说得真诚,宋慈一看随从,也就萧景,周辕,冯天麟,王勇四人,并不太多,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清虚散人见宋慈答应了,便高兴地叫来一个年轻道士,道:“怀清,今日提刑司宋大人在此用餐,你替我传达下去,午膳务必精心准备,不可怠慢。”
怀清道:“是,道长,会好好准备的,请放心。”
清虚散人道:“下去吧。待酒温饭熟,再来相请。”
说完将手一挥,怀清便兀自退下了。
宋慈望着怀清远去的背影,道:“道长切莫太过客气,粗茶淡饭即可。”
清虚散人道:“宋大人勿虑,贫道自有分寸。”
宋慈道:“既如此,宋某也无话可说。眼下用膳尚早,不如观中走走看看,道长以为如何?”
清虚散人道:“贫道正有此意。宋大人请。”
于是宋慈等人便在清虚散人的引导之下,随意在观中散步,说说笑笑,消磨时间。
到了午时二刻左右,怀清又找到宋慈等人,说酒食已备,并将众人请到了专供清虚散人用膳起居的地方——宇泰定斋。
宋慈一看这个斋名,就知道它是出自《庄子》一书,便一面看着“宇泰定斋”的匾额,一面吟咏《庄子》中的话道:“‘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好名,好名啊。”
王勇道:“四个字的房名好像从来没见过啊。”
宋慈笑道:“不然。本朝的东坡居士被贬惠州之时,修房建舍,定立房名,便喜欢用四个字。如‘德有邻堂’,‘思无邪斋’便是。”
清虚散人笑道:“宋大人说得是啊。不瞒您说,贫道这四个字的斋名就是从苏东坡这儿得来的灵感。只不过他是取自《论语》,贫道是取自《庄子》,儒道有别嘛。”
正说着,进来两个举着托盘的年轻道士,托盘内好酒好菜,香气四溢。年轻道士一碗碗都放在桌上。
清虚散人道:“开始上菜了。宋大人,各位大人,坐下来吧。”
于是宋慈等人也便来到桌前,一一坐定。两个年轻道士端着托盘,又一连上了几回菜,才将房门一关,出去了。
宋慈等人看着一桌丰盛的酒菜,个个有些发蒙,清虚散人也看出了众人的诧异,便解释道:“宋大人,诸位大人,我们是正一道天师派,不戒酒肉,只有‘四不吃’而已。”
宋慈道:“‘四不吃’?是哪‘四不吃’,愿闻其详。”
清虚散人道:“不吃牛,因其劳。不吃乌鱼,因其孝,不吃鸿雁,因其贞,不吃犬,因其忠。是所谓‘四不吃’。”
宋慈道:“牛因其劳,雁因其贞,犬因其忠,都好理解,乌鱼和孝有何关系,希望道长为宋某开解。”
清虚散人笑道:“宋大人有所不知,因乌鱼每到产卵之时,两眼如瞎,无法觅食,而小乌鱼为防其母饿死,便会主动游入母鱼嘴中,甘愿充当母鱼之食物,岂不孝心可嘉吗?”
宋慈摇头道:“就这一条宋某还是接受不了,从小鱼来说是孝,从母鱼来说岂非残忍?”
清虚散人道:“母鱼双眼如瞎,不能视物,它也不知所吃的是自己生的崽啊。”
宋慈道:“这中饭被道长这么一说,气氛有点沉重了。”
清虚散人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来,各位大人,吃酒,吃菜,把这气氛调一调。”
清虚散人的热情健谈,令宋慈等人如沐春风,这顿中饭最终吃得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双方都非常满意。
酒足饭饱之后,宋慈便说要回去。清虚散人殷勤不减,又亲自将宋慈一行送出山门,直至山脚,眼看着宋慈等人上了马,往前行去,他才转身兀自返回了。
他一走,宋慈便收了笑脸与和气,表情立时变得肃穆起来了。
“各位饭吃了,酒喝了,人家也热情招待了,怎么样,谈谈此行的看法吧。”宋慈道。
萧景道:“天师观十分可疑,清虚散人十分可疑。”
宋慈道:“是吗,具体说一说,让大伙听听。”
萧景道:“天师观自从出了‘毒阎罗’之后,名声已毁,香客已绝,这个不假,清虚散人没有说谎,我们从进去到出来,也没见什么香客。然而再看天师观中的道士,却个个好吃好喝,油光满面,衣着光鲜,试问钱从哪来?这是可疑之一。
其次,既然天师观失了香t?客,少了香火钱,为何天师观中不见萧条破落气象?其楼阁,其摆设,为何还这般讲究,透着富贵之气呢?这是可疑之二。
还有,整个天师观,从楼阁到摆设到人,都是光鲜亮丽的,为何观中所供奉的尊神,不管三清还是玉帝,其头上,其背上,其肩上,却落满了灰尘,没人擦拭呢?这是可疑之三。
有此三处可疑,恐怕天师观并不简单啊。”
宋慈打趣道:“萧景不地道啊,人家好吃好喝招待他,他却时时处处在挑人家的毛病。不过宋某要说,这毛病挑得好,挑得妙。何为提刑司?专挑坏人毛病,专使坏人不快的,就叫提刑司。”
众人朗声大笑一番,心情又不觉松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