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格斯说道。
“阿德里安堡离君士坦丁堡那么近,有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我们没必要遮掩。”
“再说,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也没什么大错,经济增长度位居全国各地前列,他只是没有落实好中央政府的同化政策和稳定工作罢了。”
乔格斯眯起眼睛,回忆着。
“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我认识,色雷斯底层贫民出身,当年在我们家族开设的学校里半工半读,没什么背景,生活也十分简朴,现在一心只想升官,可能是操之过急了。”
“反正我在阿德里安堡的几个星期过得十分压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
“不过,阿德里安堡本来就是陛下钦定的重工业展中心,也许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必要的代价吧。”
阿德里安堡坐落于色雷斯平原西部,梅里奇河沿岸,背靠罗多彼山脉,原本为奥斯曼帝国的都,拥有内河航运之利与丰富的矿产资源,是东罗马帝国在色雷斯平原上的两大重镇之一。
由于君士坦丁堡是帝国的门面,旨在展“花园城市”和“金融都市”,近十年来,君士坦丁堡附近的重工业和高污染项目6续迁往阿德里安堡,在刺激了当地经济展的同时,当然也会带来一系列问题。
矿产开采,金属冶炼,煤炭炼焦,武器制造,染料提取,水泥加工,化肥生产,工具制作,猪牛羊蓄养,肉制品加工……这些产业让阿德里安堡的污染程度越来越高。
君士坦丁堡上空的煤烟主要来自于取暖燃烧,这是不可避免的,阿德里安堡则主要来自于金属冶炼,比君士坦丁堡的污染等级更胜一筹。
再者,阿德里安堡的劳动力空缺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这里背靠保加利亚,不少保加利亚人,瓦拉几亚人和罗斯人都将这里视为移民目的地,工坊中的奴隶比例也很高,他们没有什么技术,只能从事一些出卖体力,危害身体的重活。
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为了加经济展,直接将阿德里安堡分为三个城区,三个城区间泾渭分明,宛若三个世界。
上城区坐落在空气最清新的半山腰,主要由希腊裔的商人,贵族和资本家居住,这里风景优美,有独立水源,燃烧芬芳果木作为取暖物,执政官修建了不少高级旅店和高级饭店,为前来投资的君士坦丁堡资本家提供享受。
中城区坐落在梅里奇河边,主要由希腊裔,保加利亚裔和罗斯裔市民居住,他们主要从事服务业与高级手工业,比如小商贩,包工头和高级工匠,属于市民中产阶级。
下城区位于矿区和工坊区,居住人员包括没有一技之长的罗斯人,瓦拉几亚人和萨拉森奴隶,这些最底层民众自然也会分级,瓦拉几亚人瞧不起罗斯人,罗斯人瞧不起萨拉森奴隶。
这里狭窄而肮脏,居民棚户杂乱分布在一座座工坊边,炼铁坊的高炉没日没夜地喷吐着黑烟,矿山的洞口好似吞人的巨兽,硫酸制造工的手掌没有一块好皮,漂白工会被有毒的二氧化硫弄得常年咳血,操纵水力锻锤和畜力锻锤的工人常常会袖口空空,然后被工坊主以不具备劳动能力而辞退。
工人们领取着微薄的薪水,堪堪养活一家老小,他们喝着工坊排放出来的重金属污水,吃着最廉价的木屑黑面包,孩子们在落满煤灰的垃圾堆上玩耍,母亲在污水沟旁哺乳……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每周都有包工头带着一大群“新血”补充进来,他们供应了上城区的花天酒地,满足了中城区的岁月静好,成就了世界渴望之城的美好生活,自己却只能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
当乔格斯刚刚来到阿德里安堡时,他感到十分疑惑,君士坦丁堡一样是手工业大城市,那里的资本家却没有如此丧尽天良,由于希腊裔正教徒居多,教会势力很强,且多为高级手工业,《正教徒工人保护条例》可以落实到位,工匠们上班下班,依教法节假,一切都井然有序。
当然,令乔格斯感到疑惑的并不是这里的工坊主正在拼命压榨萨拉森奴隶,而是他们竟然把这一套适用于移民而来的罗斯人,摩尔达维亚人和瓦拉几亚人的身上。
要知道,这些人同样属于正教徒,来到东罗马帝国即可视为罗马公民,受教会保护,不能等同于萨拉森奴隶。
后来,乔格斯化妆混入了阿德里安堡的下城区,忍着粪便的恶臭与化学品的刺鼻气息,用几杯廉价麦酒撬开了一位罗斯移民的嘴巴,这才得知了埋藏其中的内幕。
原来,正是因为中央政府对正教徒的保护太过强硬,本土的希腊裔正教徒拥有更多的公民意识和法律意识,萨拉森奴隶桀骜不驯而喜欢叛逃,资本家们把才主意打到了同为正教徒的北方斯拉夫人的身上。
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专门开着舒适的大船前往北方,用君士坦丁堡的繁华与安宁吸引斯拉夫正教徒南下,这些人多半是不识字的逃奴,因为懦弱而不愿前往草原上的哥萨克王国,没有什么文明素质,没有什么法律意识,在他们跨越黑海而登6色雷斯的那一刻起,满怀希望的旅途就结束了,资本家们会欺骗他们签下苛刻的雇佣条款,哄骗他们不要前往政府获取公民权,将他们直接拖到阿德里安堡的工坊区中,以外籍雇工的方式出卖劳动力。
由于他们没有获得公民权,正教会无法向其提供保护,由于他们多半拖家带口,逃跑都没法逃跑,他们喜欢生孩子,认为这样或许能为这个困苦的小家庭带来一线转机,希望东罗马帝国所承诺的“出生即公民”并非满口空话。
但实际上,东罗马政府当然认同“出生即公民”的方针,前提是,你得前往地方政府进行登记,在政府和教会的登记文册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但实际上,斯拉夫正教徒爱生孩子的习惯,恰恰为资本家们提供了牵制他们的绳索,那就是家庭。
小部分正教教士也与资本家们相互勾结,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要求斯拉夫正教徒们安于贫苦,让他们想想波兰立陶宛人更加残酷的农奴剥削,想想比他们过得更差的萨拉森奴隶。
违法吗?好像没有。
有无良心?肯定也没有。
据乔格斯推测,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肯定是知道这种情况的,但他为了自己的政绩选择不管不问,当行政官在简朴的办公室中兴奋地向乔格斯讲解阿德里安堡近年来在经济展上取得的卓越成果时,乔格斯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下城区的绝望场景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乔格斯知道,这位执政官不在乎金钱和美色,也没有收资本家的贿赂,他同样是一位胸怀理想的中年人,之所以这样做,单纯是为了出众的政绩。
乔格斯出生于1453年,从小生长在对穆斯林的仇恨教育中,他倒是对萨拉森奴隶的恶劣待遇没什么感觉,但对那些遭到欺骗的斯拉夫正教徒十分同情,在他看来,他们理应成为公民的一员,享受更好的生活,而非在血汗工坊中浪费生命。
他和队友将这些天的考察情况如实地告诉了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告诉他说,还好他和资本家们只是钻了法律的空子,没有将主意打到希腊裔正教徒上,否则的话,流放新色雷斯都是有可能的。
“乔格斯,你觉得那位执政官会遭到陛下的惩罚吗?”
斯特凡诺斯问道。
“估计就是口头惩罚吧。”
乔格斯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