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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第1页)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个不停,外面就像是在打一场大战役般,到处都充满了喜庆的气氛,空气中飘着鱼肉煎炸过的香气,一堆堆小孩穿着新衣服嬉闹玩耍,我孤零零地独自站在一旁,把玩着爸爸给我买的玩具直升飞机。

那些小孩子玩得很开心,个个又是厮打又是追逐,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但我却没有跟他们一起玩,妈妈不喜欢我跟那些野孩子一般,她喜欢干干净净的小孩,但事实上我也没法跟他们玩,我从小体质都不大好,不能向他们那样跑跑跳跳。

更重要的是,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我的妈妈来自郊区县的一个小山村,虽然她嫁给了一个本地人,但她却没办法获得居民户口,而她的亲生儿子一出生,就不得不跟母亲一般,在成分一栏打上“农民”两字,这在当时已经足够让人鄙视了。再加上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耳濡目染得到的乡下口音,更是被这些血统纯正的城里孩子拿去取笑,虽然他们的父亲也只不过是蓝领工人和做点小生意的市民罢了,但居民的身份好像给了他们天生的优越感,特别是在我这个乡下婆娘所生的儿子面前。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妈妈和我都不乐意到爷爷家过年,爸爸一家都是在港口码头讨活,爷爷是个退休的老水手,一脸花白浓密的大胡子,沉默寡言、嗜烟如命,他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三餐和香烟就满足了,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奶奶说了算。

奶奶成为家中的主宰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有着一副又尖又利的嗓子,和瘦瘦高高的排骨身段,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张扬。无论是在什么场合,她的声音总是那么的尖锐响亮,而且说起话来就连最厉害的辩手都比不上,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没有人可以与她比拼。

她知道自己的长处,也擅于利用它,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牢牢地控制在手掌中,外头的人只会见到她热情好客的一面,却不知她在家中就像个女暴君,而她的男人和儿女们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统治,从来都不会也不敢反抗她的意愿,直至我妈妈的到来。

在奶奶心中,天生丽质的妈妈好像对她构成了某种威胁,她先是用甜言蜜语笼络妈妈,然后又时不时地用各种方式打击妈妈,特别是妈妈的出身和家庭,在她口中,生在这十区之外的都是乡下人,在他们面前天生就低人一等。这种歧视令妈妈备受煎熬,她在嫁人之前,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并不懂得人间有无缘无故的恶,就算你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别人却会来伤害你。结婚之后,也只懂得温柔娴静持家,纯然不会动心机、耍手段。

由于爸爸单位的宿舍很是紧张,婚后的头两年他们不得不在奶奶家里住。当时才一岁的我老是生病,爸爸要上班没有办法照顾家里,妈妈自己还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婆婆可以在身边帮忙指点,可是奶奶却一点都不顾惜祖孙之情,她不光什么事情都不帮忙,而且还要站在旁边冷嘲热讽,妈妈性格柔弱又不敢顶撞长辈,只能自己忙里忙外地照顾我,带我上医院看医生,又怕惹怒婆婆,躲在自己房间用煤炉煎药,每当我生病难受苦恼时,她只能偷偷抱着我流泪,生怕我的哭声惊扰了公婆。

就这样,在担惊受怕和左右煎熬中过了两年,爸爸的宿舍分到手后,妈妈的苦日子才告一段落。

这些事情妈妈一直自己默默忍受着,她过了很久才和爸爸透露了一二,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不乐意去奶奶家,宁愿跟我们在家属楼里过年。我早就看出,相比起我的堂兄堂妹,奶奶对我的态度明显冷淡得多,我的性格遗传了妈妈的执拗和敏感,对于爸爸那边的亲属早早就建立起了反感,所以就算在他们家里,我也不喜欢跟堂兄弟们一起玩。

只不过,我不想惹他们,他们却不放过我,那个大我一岁的堂兄,看到我手里精美的直升机,就跑过来向我要,我不想跟他分享玩具,他就野蛮地伸手抢夺,我拼命地反抗,堂兄突然抓住我的脑袋往墙上撞,我体弱敌不过他,被撞疼了只能哇哇大哭。

我的哭声招来了妈妈,她赶跑了惹事的堂兄,但那架直升机已经掉落在地上摔坏了,看到我伤心难过的样子,妈妈将我抱在怀里又是安慰又是亲吻,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稍安定了下来,但眼泪和灰尘已经把过年的新衣裳弄脏了,那可是妈妈亲手给我缝的海军服呀,我盼望这件衣服已经好久了。

妈妈气愤不过,拉着我去找婶婶讲理,她却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只说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肯让堂兄道歉。奶奶非但不主持公道,而且还埋怨妈妈小题大做,破坏节日的气氛,她们合起伙来对付我们,气得妈妈当天就要抱着我走,但是却被爸爸好说歹说地留了下来。

那天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奶奶们也不叫我和妈妈,爸爸辈叔叔拉去斗起酒来,喝的兴头也没空理会我们娘儿,妈妈一赌气也就干脆不上桌,自己躲在房间里,煮了面条喂我。

大过年时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屋内一片热烘烘的喜庆景象,爷爷奶奶们胡吃海喝、划拳猜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而我和妈妈只能在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般,只余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很是寒冷,妈妈跟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片片的雪花不停地从黑漆漆的夜空洒下,将妈妈的头发和衣服都沾湿了,但她在雪中沾湿了的面容是那么的美丽,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温柔,喂入我口中的面汤却是那么的暖和,一直暖到我的心窝底。

我还记得那天妈妈亲手做的黄鱼面汤的滋味,那是我记忆中尝过最好吃的东西,妈妈会把鱼片细细的咬碎,然后和面汤搅在一起,用调羹递入我口中。她的嘴唇不用化妆都是那么的鲜艳红润,一张一合露出的洁白玉齿就像编贝般,我看着这张美丽的脸,心中无比地安静恬和,就像身处仙境般快乐。妈妈看到我大口大口吃得欢,那对翦水秋瞳就会笑成两弯深深的月牙。

“妈妈,妈妈。”我努力地咬着口中的牙齿,好像正在品尝那美味的黄鱼面一般,口中嘟嘟囔囔地喊着。

“嗳,妈妈在呢,乖宝宝,乖石头,好好吃,大口吃,妈妈陪着你呢。”那个熟悉的温柔声音立即响起,声音中蕴含的爱意让我全身松弛,我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指示照办,她一边将我紧紧抱着,一边一口口喂着我的情景又好像浮现在了眼前,好像有一股香甜的液体流入口中,其中还带着一股如兰如麝的独特香味,只有妈妈身上才带有这种香味。

这股液体源源不断,让我身上舒服了不少,但随之一股困意也涌了上来,迷迷糊糊中我又睡着了。

淮海市的夏夜是十分闷热的,尤其是那些70年代建的老楼房,低矮的天花板,狭窄的隔间,气流很难传导出去,在室内就像一个蒸锅般,将人烤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好热啊,我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着了,身上不停地在流着汗,那些汗珠就像是一层生牛皮般,把我全身上下裹得紧紧的,闷得我呼吸困难,烦躁不安。

屋子里那把华生牌电风扇已经开到了最大档,这架风扇还是爸爸妈妈结婚时唯一的电器,已经服役十几年的它,依旧能够正常地摇着头转动,但它送过来风却仍然是热的,热得让人浑身难受,热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的课桌是摆在客厅里的,三港公司的家属楼只有五十平方,并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浪费,所以唯一的客厅要满足多种功能,吃饭的时候就支起桌子当作餐厅,我需要念书时就打开台灯充当书房,我们一家三口平时就是在这里生活着。

但那种平淡却很温馨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依旧住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我依旧在那张多功能的桌子上写作业,但我们家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爸爸已经去世了,我没有爸爸了。

不知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还是心里总想着其他时期,我今天写作业的速度很慢,心思也没有放在作业上。磨蹭了半天,干脆把做了一半的作业扔在桌上,双肘支住下巴,专注地看着面前那个女人。

紧挨那张木质沙发,放着一张小小的矮桌,上面放着一把木梳子和几枚发夹,还有几瓶我从未见过的化妆品,桌上立着一面小镜子,镜中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正处于美貌与风韵的巅峰,她的鹅蛋脸比新婚时丰腴了些,五官依旧鲜妍夺目光彩照人,肌肤虽然不如当年般白嫩得可以挤出水来,但仍然肤白似雪。

近2年来颇为坎坷的生活经历,让她平日里有些容颜憔悴,但涂上淡淡的眼影,描成细细的黛眉,和涂得鲜红的双唇,完全覆盖了岁月与生活的侵蚀,让她依旧光彩照人。镜中的女子拿起梳子,将那头长长的黑发从中间分开,然后分成两缕在脑后聚拢,用一枚紫色的塑料发夹固定住,这枚发夹上装饰着一个布制的蝴蝶结,虽然很是朴素与不起眼,但装饰在女子的头上却是那么的协调,就如同她本人一般温柔恬美。

看到这枚发夹,却让我心中有些难过,因为那是爸爸生前送过妈妈的礼物,妈妈一直都很珍视地收藏着。往常的时候,我很喜欢看妈妈对着镜子梳头,喜欢看那如丝绸般顺滑的乌发从梳子的齿眼间流淌出的样子,喜欢看到那枚紫色的蝴蝶停驻在她臻首上,但今天看到同样的人、同样的乌发、同样的蝴蝶,我却没有往日的那种感觉了。

因为桌面上的那些化妆品,以及点缀在妈妈白玉般耳垂上的金耳环,都不是我们这个家庭里应有的,那是一个令我反感的男人所送的。这些东西背后的价格不是我们家可以承担,就算是爸爸还活着的时候,要为妈妈添置几件首饰,也很不容易,但在这个男人眼中,金钱似乎根本不是问题,随手就可以拿出来,花在他想要追逐的女人身上。

金钱就像是有一种魔力般,不仅让我们为之奔波不已,也让爸爸为之送命,更是堂而皇之的进入我的家庭,并且出现在妈妈身上。

妈妈梳理好了头发,忽而抿抿嘴看看口红的痕迹,忽而睁大眼睛观察眼影是否有纰漏,她的脸上有股忐忑不安的神情,但那神情中隐约透露着些许的兴奋,有些类似小朋友在父母眼皮底下偷吃东西的感觉。

她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轻轻咬了咬涂着口红的下唇,洁白如玉的牙齿在镜中一闪而过,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镜中的妈妈好陌生。

“妈妈,你要去哪里?”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妈妈好像此时才意识到我的存在般,她柔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理了理鬓角的几缕发丝,似乎有些不自然地轻声道:“石头,妈妈跟几个朋友约好了,晚上要出去一会儿。”

她边说着,边站起身来,双手拢住长发往脑后轻轻一甩,那千万根青丝犹如洒出的雨滴般滑落到她细细的腰间,同时也突出了她胸前那两具高高隆起的双峰。

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露肩连衣裙,轻薄的的确良布料裹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上,将那完美的曲线完全展现了出来,连衣裙的长度是那个时代的标配,只露出了两截又细又长的纤白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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