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不屑礼法之人,但也不会做出这等没礼貌的事。
只是刚刚隐约听出屋内老者语气内带着恐惧,令他心中隐约泛起一个轮廓,一时间却又把握不到关键,惟有硬闯。
小屋内虽然一片漆黑,但一切事物都被元越泽的一双亮眼看在眼内:这小屋内除了一处角落里的火坑和简单炊具,以及墙角处安放着一简陋的木床与床边的小木几外,再无他物。
发霉的棉絮上,坐着一个五十岁不到的人,他半秃大脑袋被似是不堪负荷的长颈脖独力承担,留着两撇灰白的胡子,眼神疲倦而若有所思,面上皮肉松垂,眼肚浮肿,一副长年沉迷酒色的衰颓样子。
上前点着灯,元越泽在他对面席地而坐,掏出两支香烟,点着后递给他,深吸一口,道:“先生勿要害怕,在下元越泽,此来并无恶意。”
那人起初只是木然地接过香烟,借着昏暗的灯火,看清楚元越泽的长相时,双目亮起精芒,接着又回复那种万念俱灰,心如枯木的疲惫神色,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
再听到他的自我介绍,立即跳了起来,瞪大双眼,浑身颤抖地指着他,失声道:“你……你……”
元越泽吐出个烟圈,耸了耸肩膀,洒然道:“不会先生与在下有仇吧?”
那人剧烈呼吸半晌,才坐下,淡淡道:“元兄找本人有何贵干?”
元越泽微笑道:“说来奇怪,本来我只是听人说这里住着个汉人同胞,想来看看,但来到门前时,又觉得脑中有一丝未明朗的线索,只好进来探求答案。”
那人神情凄然,喃喃道:“同胞!同胞!”
接着双目亮起精光,盯着元越泽道:“外界传言看来是真的,元兄的灵觉竟已臻至此等凡人无法企及的玄奥境界,请问阁下为何来到草原。”
元越泽完全没义务回答他无礼的问题,闻言却直言不讳道:“在下一为鬼煞而来,二则是为日后的统一大业。先生若是有遇到什么不平事,大可对我说,元某人专爱管这样的闲事。”
事实上只要不是傻子,谁不知道元越泽是志在天下的人,任谁都可猜到他此来是要为日后踏平草原大漠做准备。
那人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口中却哈哈大笑,心中的痛苦与愤恨就像深藏地内的溶岩,再压制下下去,要从火山口喷发出来,眼角也溢出两行浑浊的泪水,笑声中满是凄凉,在昏暗的油灯映衬下,使他佝偻瘦弱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寂。
元越泽一边吸着烟卷,一边淡然地望着他。
许久,那人笑声渐渐转小,伸手擦干泪水,狠吸两口烟,道:“本人真名早就忘记了,人人都叫我‘箭大师’,元兄这等大人物,自是没可能听过。”
元越泽摇了摇头,讲自己从山海关赶来,听到的“百花惨案”一事讲出,最后道:“想不到竟可在此地见到先生,真是教人惊讶。”
箭大师恨声道:“我怎会那么轻易就被他们抓住或是死去!”
顿了一顿,继续道:“元兄出过关吗?”
元越泽摇了摇头,口中却道:“我知道先生的仇人就是室韦的深末桓。”
箭大师一愕,接着像苍老几年般,面上血色尽褪,点头道:“从此地北行四百里外,就是室韦的地盘,我的大仇人就是室韦人。”
接着他静了下去,良久,方缓缓道:“那是七年前一个夏天,我当时在山海关开工场,专制弓矢,刚娶得如花美眷,生活如意。一天有位自称室韦王族叫深末桓的人领着大批随从来向我买货,我见他长得一表人材,言谈风度雍容慷慨,兼之他买货又是用来对付我最痛恨的突厥贼徒,加上他刻一镪迎,竟引狠入室,把他视为知己,岂知……唉!岂知此人狼心狗肺,唉!”
元越泽沉声道:“深末桓既是室韦沙帮的帮主,与妻子木铃并称‘夫妇恶盗’,他们在塞外臭名远播,率领群盗来去如风,没有人能奈何他们,据闻他们还得颉利暗中支持,肆虐辽北,杀人无数,先生怎会给他愚惑的?”
箭大师痛心的道:“那时他确是南室韦的王族,恶名未彰,至南室韦被大室韦所败,他始沦为剧盗。有一晚他蓄意把我灌醉,奸-污了我妻子小娟,把我珍藏的弓矢一掠而空,去如黄鹤。可怜小娟自此一病不起,终含恨而逝。”
元越泽点头道:“这是旧事,听先生的意思,前段时间的‘百花惨案’也是他做的?”
箭大师道:“沙帮的人,打死我都认得。幸亏他们并不是来强抢我藏好的两把神弓,否则我也没命逃出来。”
元越泽道:“请先生细说一下。”
箭大师一双老眼射出深刻的仇恨之色,道:“他们是借‘安乐惨案’突发,北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乐才会突然对我发难,听他们的意思只是要生擒我,交给颉利。哼,任他们再凶残,斗智又岂是我的对手?逃出来后,我想到有人说过白霫族族风原始,人人爱好和平,就想到来此隐居,以图异日报仇,看来真是天怜我也,教我今日得遇元兄。”
元越泽心中一寒,他已可肯定颉利派人来抓箭大师的目的,草原人人擅长骑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能有箭大师这样的人物为突厥人制造弓矢,那么突厥人的实力无形中将得到大幅度提升。
由此更可见颉利是绝不会放过中土这块肥肉了。
甚至再推测下去,颉利见赵德言已失踪,定会担心多年大计泄露,于是计划改变,打算趁即将到来的李唐入关大战浑水摸鱼,一举南侵。
当然,这只能是推测。
再吸一口烟卷,元越泽道:“就是没有先生的大仇,我也不会放过深末桓夫妻,先生若不介意,可否与我回中原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