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淳懿坦然受之,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听到有人称他为“小侯爷”。
恭送皇帝离席之时,背插猩红号旗的驿卒迎面冲进荟芳馆。
一封军报,四个昼夜,走尽三千六百里。
五名驿兵,二十一匹马,让秦甘大地染血的风沙吹到了燕山腹下。
惊变如晴天霹雳,明德帝当即摆驾回宫,召众臣议事。
嬴追还未来得及在自己的公主府好好歇一日,还未进宫去拜见太后、看望旭皇子,便得即刻启程回雩关。
皇帝没有特地命嬴淳懿随行,他也没有提出参加议事,而是选择去送自己的姨母。
姨母为他的冠礼调整行程才如此奔波,他理当十里相送。
到至诚山下,嬴追叫他不必再送。
“你既及冠,有侯爵在身,又领兵马司指挥,朝事上就可主动些。”她嘱咐完,又沉吟道:“若是有事不能决,可写信给姨母。”
嬴淳懿抱拳应下,目送这一支北方军匆匆来,又匆匆去。
他却没有如姨母希望立刻回城,去过问战事,而是调头上山。
至诚寺供奉有乐阳长公主的长生牌位,虽然他今日已经祭过一回母亲,但不妨碍再拜一回。
回去后,他打开姨母送自己的礼物,竟是一套铠甲。裴皇后的贺礼寻常得挑不出任何毛病,至于太后送来的,他连盒子都没看,就直接让人放进了库房。
他从始至终没有进宫的想法,他只需要等一个议事的结果。
长熹殿中,傅景书正陪同秦贵妃制香。这座宫殿的主殿极其华丽,加之烟气袅袅,好似不受俗事所扰的仙宫。
但没多久,便有宫人碎步进来通禀,太后娘娘突然晕厥,太医入宫还需要些时间,皇后娘娘想着傅二小姐在宫里,便请二小姐先去看看。
秦贵妃让傅景书先去,“人去多了,吵吵闹闹,既搅太后清净,也扰你看诊。况且有皇后坐镇,本宫是放心的。”
待人出了殿,贴身的大宫女上前向贵妃说明缘由。
太后听闻陛下出宫参加忠义侯的冠礼时,便发了脾气。才将又得知下午将要进宫的晋阳殿下已经赶回北疆,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梗过去了。
旭皇子一直在旁侍疾。
秦贵妃边听边走到窗边,不带喜恶地说:“今年已是天化十七年,姨母还当是陛下继位头几年么。”
“那小的也是,大好春日,不读书不习骑射,供一个半截入土的老人逗趣。能有什么指望?哥哥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小三元。”
“旭皇子怎能与相爷作比?毕竟……”宫女无声笑了笑,没有说完。
贵妃掩唇打了个哈欠,倚到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口中犹道:“盯着那傅景书罢,有什么异常举动,都要及时让哥哥知晓。”
太后悠悠转醒之际,抱朴殿议事仍在争吵阶段。
西北战事突起,西凉人攻占鸣谷关,殷侯请拨军需至少一百万两。
扯皮的原因不是没钱,恰恰是因为国库正好有钱。谢灵意于广泉清出盐税一百二十余万两,茶税三十余万两,共计一百六十万两,将将运抵至京师。
问题在于,今日早朝会上,户部才就这笔钱的预期用途呈上奏章。
各部欠俸,各路州春耕补贴、水利修缮,再有要拨给宁西两个因凌汛受灾的州县的赈灾银,已经是把暂领户部事务的户部侍郎头发给抓没了,才堪堪令各方勉强满意。
至于太后那停工十几个月的行宫,根本排不上趟。
然而这战事一起,前面所有预算统统作废。
军情固然紧急,但低阶官员领不到俸禄,农户地里播不下种子,受灾民众等不到救济,都会死人,只在于早晚。
那么这笔钱给多少,怎么给,剩下的又怎么分,就又成了问题。
明德帝听了半日废话,又开始头疼,叫他们下去拿定章程再来。
各部官员便都来找户部商量。但这位户部侍郎比之前两任堂官,多少差了些。像今日这等议事,他站在抱朴殿就是凑人头,根本插不上话;下来也不敢随意向其他人松口,哪怕裴相爷叫他去问,他也只回,要等陛下做决定。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几方相持不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拖了一日。
三月十一,新的战报传来,苍州沦陷。苍州知州殉国,苍州卫溃散,指挥使不知所踪。
西凉人于州城屠城一夜,血流成河。
明德帝大怒,当场呕了一口血,革了户部侍郎的职,叫秦毓章兼领户部。接着亲拟圣旨,拨了一百万军饷,命盛环颂亲自押送至仙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