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颤的频率越来越快,站立于地面上的所有人都不由跟着心跳加速,
将领稳着,挣扎:“他们人数肯定不多!我们耗也能耗死他们!”
那一字排开的重骑兵举着火把,照亮之处却似看不到尽头。
西凉军中除了少数老兵,这几年才入伍的年轻士兵从未见过这传说中的“仙慈重骑”。传说重骑兵冲锋过处,人马俱碎,任何步兵、轻骑甚至普通的战车都无法抵挡。
火线步步逼近,那是熔炉里淬炼出的真正的铁甲洪流,能吞噬一切——
西凉将领再也稳不住大军,前锋四散奔逃,消息传到后方部队,更是一片哗然。
将领无法,只得各自领着嫡系的骑兵,调头往西北和东北方向转移,试图从两侧突围。
待他们奔出两里,铁骑火光仍绵延不尽,陡然惊觉不对。细看才发现,除了堵在路中间的那几百近千名是真正的重骑兵,两翼都是普通骑兵。只是都举着火把,夜里离得又远,让他们没能及时发觉。
“宣人狡诈!”这些西凉人恨得大叫。
然而此时悔恨已是晚了,被他们留在战场上的士兵们已经溃逃,挤在前后军之间、无法及时撤退的步兵更是乱成一团。
铁骑再重再慢,也能轻易追上人腿。所过之处,果如传说,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重骑兵不断向前推进,开出一条笔直的道路,隐藏在其后的步兵随之杀入战场,与逃向两翼躲过一劫的西凉兵展开白刃战。
这支西凉军到底近万人,铁蹄踏碎不过十之二三,主力仍需步兵与轻骑共同歼灭。
因兵力部署调整,第五大营铺排出去的岗哨早已全部撤回,临时的斥候们回归原属,全部参与此次伏击战。
重骑兵已冲散西凉军的阵型,吓破西凉兵的胆子,令他们的作战容易许多。然则生死关头的反抗已深入每一个士兵的骨髓,他们要压制这样的反抗,同样需拼尽全力搏杀。
战斗就如暴风雨下的汪洋,随处都是卷起的波澜,撞碎的浪涛。
贺长期身在漩涡之中,一整夜都在反复地寻找敌人、将长矛刺入敌人要害,直到矛尖断在血肉骨头之间。旷野里到处都是尸体,西凉人的,同袍的,还有他们曾经使过的武器。他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杆矛,又杀了多少人。只记得要拼过这一刻,再拼过下一刻。
直到周身几丈之内再也没有站立的敌人,他拄着矛,如惊梦一般清醒过来。
“数清自己砍了多少人头没有?”贺平脱力地躺在远处的尸堆上看他,笑声嘶哑:“都是军功!”
“没……”他脑子仍是一片空白,手抹到脸上才觉不对,低头看,才发现双手沾满血迹,已不再新鲜。
他看片刻,忽然发现脚边是同袍尸身,忙忙退开。
“这是哪营裨将?”洪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中军帐下第五营所属,贺眠。”他抱拳答完,才注意到对方一身骑兵所穿的重甲,又不同于昨晚所见的普通重骑兵,显然级别更高。
“老韩手底下的步兵啊。”对方观察他许久,眼下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
这个年轻的步兵胸甲断裂,披膊丢失,发髻也被削散了,一身脏污看不出本来面貌。但他活到了现在,站到了现在。
这位将军很满意,于是问他:“想不想来十三营?”
十三营乃重骑兵营,是仙慈关闻名于世的王牌,精锐中的精锐,寻常不会离开仙慈关。
贺长期惊诧了一瞬,即答:“属下当然愿意,但我们将军待我很好,我不能……”
“你小子还有情有义。”对方轻“啧”一声,重手拍上他的肩膀,“只要你愿意就行,先好好休养,老韩那边我来说。”
这位老将军挖完墙角就要走,他的卫兵把坐骑牵过来,一样披挂齐整。但他并不上马,而是牵着马在战场行走,慢悠悠地四下张望,就像在挑拣什么。
贺长期就看着那匹高大非常的马。天光大亮,才得见马铠上,锈迹斑斑。
“终于当上骑兵了,不高兴?”贺平爬起来,本是想恭喜他,却见他拧着眉。
贺长期摇头。
他高兴,又感到难过,不知道该如何与人说起。
他似乎有些厌倦打仗了,并不是想退伍,或者当逃兵——他想要战争终结。
军功也好,晋级也罢,都不如有朝一日,他自己、还有所有同袍都不用再打仗。
只是这个愿望在眼下终究无法实现,围城正如火如荼。
北边儿伏击一得胜,王义先便派人往净州城叫战,被城中的西凉人拿箭射了回来。他并不恼怒,换着花样激怒西凉人,好让他们多射些箭。
既能趁夜里捡回来充军需,又能减少西凉人箭矢存量,等日后攻城少挨一些,何乐而不为?
反复来了几次,西凉人不再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