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一旁灌丛忽起响动,一只毛茸茸的金花松鼠窜出来,跳进秦幼合的怀里。它向主人举起爪子,露出一枚小小的被划破皮的野果,邀功似的哼唧。
秦幼合几乎立刻就绽开笑容,没有拿走野果,而是抱住这小东西,用力揉了揉。
天地何其广阔,他寻不到方寸之地,安身立命。但他仍然有值得期待的快乐。
他对好久不见的朋友说:“等成亲那天,我来找你和莲子一起玩儿。”
贺今行也不由动容,微笑道:“好。”
他曾经答应过要陪这孩子玩儿一天,还剩下半日。
这半日不能浪费在今天。
过午闻钟,他便离开至诚寺,下山。
入城后还是走吉祥街,到贡院附近,却发现四处都有禁军巡逻。
再看贡院大门,更是守卫严密如铁壁。
天化十八年的春闱,终于抓住春日的尾巴,开始了。
贺今行从贡院后街绕道,隔墙就是一排排号房,成百上千的举子此刻正奋笔疾书,他仿佛能听到笔落纸上的声音。
三日之后,他们中间的一批人将脱颖而出,成为新科进士,成为王朝生生不息的力量之一。
愿天下英才,皆能大放异彩,为家国所用。
然而当真听到些嘻笑的声音,他顿时警觉,飞快地去找声源。发现是隔街巷子里的酒肆里,一伙拥聚在一张桌子旁的闲汉。
他不动声色地靠过去,听出这群人是在讨论“赌黄榜”——每年春闱之前,坊间都会有人开盘坐庄,吸引众多赌徒下注,赌哪些举子榜上有名,哪些能名列前茅,甚至到具体的名次。
其中一个声音得意洋洋地说:“爷这回下了五个人,必定能一次回本,别说把欠老头子的债还了,还能去玉华桥娶个土媳妇儿。”
“疯了吧你,就你那几个钱,还下五个,一个能有多少?”同桌其他人惊讶道,又问都下了谁。
前者一应列了五个人名,贺今行跟着默念一遍,发觉毫无印象。
其他人发出爆笑:“你他娘的骗鬼呢,别的爷爷们不知道,那姓李的还能不知道吗?窑姐儿肚兜上绣鸳鸯两个字,这孙子都认不出来!你还敢下他?等着赔个底儿掉吧你!”
那人还是咧着嘴笑:“等着瞧!爷可是拜了大罗金仙的,准没错!”
一群人各笑各的,吵吵囔囔,酒臭熏天。
贺今行也觉得发笑,若真大字不识,秀才功名都拿不到,怎么可能走到会试?
他还想再听一会儿,可惜禁军巡逻过来,大声呵斥,这群人顿时作鸟兽散。
下了五注的那个闲汉从他前面经过,做派有些眼熟——不正是刚进京的时候,在城门口试图找他招徕生意的向导么。
他留了心,到医馆去看望贺冬的时候,顺势说起此人。
“这几日,他应该都会在贡院附近流窜,冬叔你看能不能盯上一盯。之后,尤其是放榜那日,要特别留意他与哪些人接触过,有没有什么往来交易。”
“你怀疑有人在这场春闱里舞弊?”贺冬坐直了身体,“我上午从那边过,还专门看了看,这一科主副考可是裴孟檀和晏永贞。”
不说素有清名,也都是注重名声的人。
贺今行道:“只是有所怀疑,未必真有其事。就算真有其事,也未必与主副考官有关。但愿是我想太多了。”
“是不是,我去跟上几日就知道了。”贺冬应下,给他例行看了诊,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白瓷罐子,放到他面前。
“这是?”他拿起来,一指高的罐子分量还不轻,拧开盖子,香甜扑鼻,“蜂蜜?”
“你那谁……”贺冬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说:“我去取药材,附带的,说是从赤城山绝壁上刮下来的崖蜜,比寻常蜂蜜要甜一些。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横之送来的?”贺今行不嗜甜,甜不甜的也不重要,但仍然倍感惊喜。
贺冬看他一听就笑开怀,勉勉强强地点头:“是,还算会想着你,为你好。”
他不说话,双手交握着蜜罐,扬起明亮的笑容。
在医馆待了半个时辰,回官舍,飞扬的心情也没有半点下坠。直到看到坐在他门前等他的晏尘水,才有意识让自己平静。
后者怀里抱着一袋蜜饯,只吃了一半,就靠着门睡着了。
他打算把人弄进屋里睡,然而刚弯腰试图拿起那只油纸袋,人就醒了。
“我从安定门过,看到挂城墙上的那颗人头,就知道你回来了。”晏尘水跟着他进屋,犹在点评:“颈下的切口平整,可以看出你下手很快很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