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面不显,内里五脏俱全。一名侍女趴在车窗上看沿路景色,轻纱做的车帘随风飞舞,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惊奇与渴望时隐时现。
车厢里响起一把慵懒的声音,“稷州好,还是宣京好?”
“当然是宣京好啊,公子。”她不假思索地回头说,又撩起一截纱帘,示意道:“单看这城门外的关厢,就要比稷州大些、繁华些。”
“是吗?”王玡天瞧了一眼,笑道:“你们喜欢就好。”
另一名侍女却低声道:“公子,是居匣喜欢。”她说话时也垂着头,专注地照顾着自己面前的小茶炉,没有往窗外看一眼。
“好,不该加上你。”王玡天还是笑,拣起茶叶筒递给她。
明前的茶叶滚入沸水,清香如第一缕晨曦乍泄。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到驿馆,把王玡天放下车。后者要了间房沐浴焚香,而后独自骑马赶至应天门,再下马入皇城。
到抱朴殿,丹墀上的日晷将将指过午时。
守门的内侍拦下他,“王大人请稍等,陛下正在召见忠义侯。”
王玡天自是静候。
大殿内,下朝不久的明德帝小憩片刻,才起身见自己的侄儿,“知道朕为什么要留下你么?”
在殿里站了小半个时辰的嬴淳懿面色如常,拱手道:“臣不知,还请陛下赐教。”
明德帝沉声道:“朕听说你要在荟芳馆举行一场南北大辩议,广发告示,欲招天下文人蜂拥而至。常时举办文会还不够,还要闹一场大的?”
“臣确有此意。”嬴淳懿如实回答,“但这场辩议并非只是单纯的文会,还请陛下听臣解释。”
他说罢,见明德帝比了个准许的手势,继续道:“近年来边疆战乱不断,数十万将士与民勇热血报国,举国上下颇掀起一股尚武之风。而文人士子们苦于不懂武功,不能上战场杀敌,深恼自己无用,又怕武将趁此机会盖过文人的风头,惶惶然难免私底下有狂言。是故,臣想着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抒发胸臆,免得因言语生出祸乱。因近年来南北儒学分歧争议颇大,故而借了这个名头。”
“再则,战事将要结束,全国各路州尤其是西北,群情低迷,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提振士气的时候。荟芳馆给士子们提供一个展示才华的舞台,也可让天下人知道,我大宣九路三十三州,能人奇才众多,绝不会一蹶不振。”
说到这里,便不说了。
明德帝接着道:“这些人聚集起来,展现出才华之后,如果朝廷不用他们,是不是显得儿戏,反倒叫人生愤啊?”
“陛下所言极是,一语道出臣顾虑之处。”嬴淳懿忙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双手奉上,“臣其实已经就此事的粗写好了折子,只是心中迟疑,所以没有及早进献至陛下面前。既然陛下问起,那臣就斗胆进上。”
顺喜将折子拿上去,明德帝捏在手中没有翻看,仍然看着下首的臣子,道:“你有想法,很好。但光有想法不够,还得有把握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然,再好的想法也要办成坏事。”
这是允准了?嬴淳懿有些出乎意料,神情一振,半跪道:“臣自知这场辩议光臣一人不足以镇场,也不足以令四方皆服。若陛下能纡尊降贵出词做主题,进行总评选,必然能令所有人心服口服。”
明德帝哼笑出声:“你是看准了朝廷正是缺乏人才的时候,虽然选了一科,但也都要从头历练起,临了还是不够用,所以才早早准备了这封奏折,是不是?”
嬴淳懿低头不答。
“罢了,看在你还知事理的份上,这事儿你且好好办。”明德帝将那封折子轻丢到案上,负手走下御阶,同时口中吟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以有余奉不足,有道者也。”
最终走到嬴淳懿身前,垂眼道:“但愿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嬴淳懿盯着地毯上的暗色花纹,应了一声“是”。
告退出大殿,只见殿前月台上立着一名青年官员,虽着朝服,庄重之余,仍有一股跌宕风流。
他思量片刻,便猜到是谁。
正好对方先出声行礼,他叠掌回道:“王玡天王大人,幸会。”
“在下刚入京,能在此处见到侯爷,真是奇妙啊。”王玡天笑眯眯地回道。
这话更奇妙,左右不是禁军就是内侍,不好回答。嬴淳懿略一颔首,便错身而过,前往景阳宫去拜见皇后。
今日不巧,秦贵妃也在。后者为太后侍疾,眼瞅着伤心过度,一日比一日憔悴,皇后娘娘听说过后,便把人叫到跟前来劝一劝。
嬴淳懿自然也早就听说了太后偏瘫卧床的事情,但那又如何,只是不好自由行动而已。
他问过安,不待留饭就告退。行至端门,远远瞧见有个才将见过的身影走来,竟是又碰上了见完皇帝的王玡天。
这回后者主动道:“侯爷,还真是巧啊。”
嬴淳懿看着他,勾唇笑道:“既然巧了两回,不如再巧一回,由本侯做东设一筵席,为初来乍到的王大人接风。王大人可愿赏脸?”
“侯爷亲自相请,却之不恭。”王玡天拱手一揖。
出了应天门,公主府的小厮牵着马早已等候多时。
嬴淳懿吩咐了小厮两句,没有回公主府,也没有另择隐秘的别院闲宅,就带着他要请的客人一起打马去了飞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