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大侄子在家里比他大哥还要厉害,打小就说一不二。虽然自他从松江调进京城之后,就没有再被压制过,但一看到对方冷漠的神情,熟悉的记忆袭来,便不自觉地忐忑:“我真做错了?可裴相爷也没反对啊。”
王玡天眸光一厉,道:“裴相爷是裴相爷,他领着政事堂的首衔,国库亏空的事其他人都可以敷衍,他躲得了吗?他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叔父你就是赶着给人做垫背,不上不下。”
“推行捐纳,开官身的实权不在你手里,你能得什么好处?难道没有你,他们就不能奏请陛下、不能建言献策了?”
王正玄愣了一会儿,“你这话说的,那裴相爷毕竟是提携我的人,他叫我去商议机密之事,是把我当心腹看,我岂有不去之理?而且我要是不去,万一他们决定动田赋,拿咱家开刀怎么办?”
他做了裴相爷多年副手,利益向来一致,自问也有几分情谊,哪有侄儿说得这么无情?
王玡天搁了酒杯,“我爹这两年身体怎么样?”
王正玄:“你爹他,他挺好的啊。不是,怎么说起大哥来了……”
“那叔父你在怕什么?”王玡天真诚地反问:“难道我王氏是他裴氏的附庸,任他呼来喝去,由他为所欲为吗?”
王正玄语塞,半晌擦着汗道:“那怎么办,我明天装个病,不跟着进宫?”
话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妥,觑着王玡天说:“可我已经答应了,突然反悔,岂不是明摆着我怀疑相爷,对他不满?还是得去才行……”
王玡天缓和了语气:“叔父去就去罢,尽量少开口。”
“您已经是一部堂官,将精力放在自己衙门的事务上,理所应当。西北打完仗,不出一个月,将士们就要奉命回京受赏;南方军的顾元铮也将进京,到时候陛下肯定要祭天告祖,您啊,就提前、好好地准备这事儿。”
“行吧。”王正玄被说了一通,回过神来有些不是滋味儿,就找别的话说:“我当初想让你也进礼部,就是知道自己冲动的毛病,想着咱们叔侄一块儿,你能不时提醒我一下。可惜不知被谁坏了事,让你去了工部。”
王玡天听得无语,看着满桌油腻的席面,也没兴致再用,遂起身要走。
王正玄错愕道:“这么晚了,就留下歇了吧,我让你婶娘把院子都准备好了。”
“我的好叔父,廷推的结果是谁决定的?是陛下。陛下也不愿让咱们叔侄共事一部,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该避避嫌啊。”王玡天说罢,毫不迟疑地开门出去。
候在花厅的两名贴身侍女迎上来,端水奉茶。
自居匣走后,雁回那边又迅速送来了一名十四五岁的活泼侍女,使大公子的衣食住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王玡天就在这里漱口净手。
追出来的王正玄看到他这做派,再看到自家被那两个年轻侍女指使得团团转的丫鬟们,想起他一堆臭毛病,也不想留他住下了,挥挥手叫他路上小心。
主仆三人乘马车回家,王玡天倚着竹枕,看蜡烛结灯花。
新来的小侍女小声问:“公子不高兴吗?”
“嗯?被你看出来了。”王玡天笑道。
另一名年龄稍长的叫做“催训”的侍女跟着问:“是因为叔老爷吗?”
小侍女也说:“叔老爷看起来就呆呆的,肯定是他做得不对,才惹公子生气。”
“那倒没有。”王玡天对姑娘们很有耐心,解释说:“我和叔父是一家人嘛,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会因为一件小事就真的生气?可一家人全上一条船,船翻了就是万劫不复。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只能先和叔父分道扬镳。”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第290章三十三
傍晚时分,贺今行在官舍的厨房买了一餐,端回房间。没吃两口,就听见有人敲门。这会儿能来的人不外乎那几个,他放下筷子去开门。
柳从心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果真被停职禁足了?”
贺今行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屋说话。
关上门,柳从心飞快地说:“我听说你是因为惹怒了皇帝才被停职,你是不是上谏疏了?”
“对。”贺今行看他满头是汗,给他倒了杯凉茶。
柳从心哪儿喝得下,捏着杯子,眉毛拧得更深:“我就知道皇帝不可能听谏,那你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官复原职?我去找人给你求情行么?”
只要砸的钱够多,他不信疏通不了门路。
贺今行忙道:“别,这才第一天,再等等。”
柳从心盯着他:“你是真能坐得住。”
“不然,也没什么其他可做的。”贺今行重新坐下吃饭,将桌角的蒲扇递给对方。
柳从心接过扇子就开始摇,热汗渐冷。
屋里安安静静,偶尔一声筷子碰到食盒的轻响。等人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蒲扇,沉声问了一句:“你有把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