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飞毛腿去了,不管那村民说的是否是真的。
孩子从白天等到夜晚,当月亮的影子倒影在湖面上,仙女真的从湖中浮现。
“我的孩子。”仙女说,“你不该到这里来的。不过,你想要些什么呢?”
“我想找到我的母亲。”孩子说,“我想有个人来爱我。”
“这是两件事。”仙女说。
“这是一件事。”孩子说。
“她已经不再是你的母亲了。”仙女说,“她作为你母亲的命运已经结束,现在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可那终归是一个地方。”孩子说,“只要我跑得够快,跑得够远,总有一天能到的。”
仙女低下头,捧住孩子的脸颊,亲吻孩子的额头。
她的眼泪落下来,落到她长长的秀发上,滚落到湖水间。
“苍穹之下,命运早已注定。”她说,“但是,向前走吧,孩子,你要跑得足够快,超过夜幕的更替,超过太阳的升落,在世界与命运的尽头,你也许能再见到她。”
“去追寻世界之外的世界、命运之外的命运吧,我将为你照亮前路。”
于是孩子向前跑去,夜晚来了又走,太阳升了又落。
飞毛腿在某一刻再也跑不动了,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他,或者她,他们的命运也到此为止。
“就这样?”
“就这样。”道林翻过一页书,“你还要听下一篇吗?”
“等等。”拉维妮娅跳下窗台,套着袜子的脚趾在地板上扭来扭去,“所以飞毛腿最后累死了,这样就能和早就离世的母亲团聚?这个故事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你得有点想象力。”道林说,“比如说,我认为,湖中仙女就是飞毛腿的母亲。”
“为什么?”拉维妮娅扬起一边眉毛,“因为她说了我的孩子?但是——”
“嘘,嘘。”道林举起食指晃了晃,“想象力,拉维。一个母亲亲吻和抚摸孩子的脸颊,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一个母亲在半夜突然从湖里冒出来就很不自然。”拉维妮娅走到他旁边,伸手翻动书页,其中一页上有一幅占了整页的插画,湖中的仙女俯身亲吻躺在地上、不再奔跑的孩子,启明星缀在她的额前,她的眼泪落在孩子紧闭的眼睫和苍白的腮边。在她的身后,她长长的秀发垂落到湖水里;在她的身前,太阳正迎着孩子的尸体升起。
阳光的线条落到孩子的脸上,孩子的脸庞圣洁安详。
“这是个宗教寓言集,对吧?”她最后皱着鼻子说。
“记得别在礼拜日的时候说这个。”道林拍拍她的头顶。
话虽如此,在那一天晚上,拉维妮娅还是偷偷跑到后院的花园里,望着水中的月亮。
她的母亲和湖中仙女一点也不一样,画像中的女人有一头不合时宜的短发,手中握着父亲书房里的宝剑,看上去像在把玩一朵随手摘来的野花。
八岁的拉维妮娅探头向水中望去,她的眼睛映着月亮的倒影,呈现出一种浅淡的银灰色。
这下她的眼睛看起来和母亲的几乎一模一样了。
她感到自己曾经无数次凝望着这双眼睛——这也是事实,无论是从画中,还是从镜子里。
于是她向前一步,想看得清楚一些。
湖中仙女。
如果,她想,如果——
湖中的月亮破碎了,银白色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开,波浪徒劳地拍打到长满青草的岸边。
她在湖水里沉下去,月光穿过湖水和水中的气泡,在她的眼前透亮得晃人。
更多的水涌入她的口鼻,在漆黑的湖水和雪亮的月光里,她看到她的湖中仙女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她的仙女有明亮苍白的短发,浅淡得看不出颜色的眼眸,那双和她相似的眼睛里,是她见过最温柔的神情。
“我的孩子。”她感到一阵飘渺的声音穿过湖水,“……我将为你……”
一双手从侧边抓住了她,拽着她的臂膀和领子向上去,直到再次撞碎湖面上的那只月亮,在滚落的水珠间,她呛出几口水,剧烈地呼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