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也在容成青对萧徽编撰的“计划”之内,但是听到外人这么说的时候,容成青还是有几瞬恍惚,恍然如梦。
不能否认,只能先肯定下来,毕竟这是他和萧徽下一步就要做的了,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对成婚有种不真实感,要知道,纵使是上辈子,他也没和谁结过婚。
容成青露出少有的羞涩神情,回答也有些支支吾吾,“过几月……不急。”
这些停顿看在需云眼里都成了准新郎不好意思的凭据,还难得看见容成青这幅样子,没忍住又逗了几句:“到时你可得告诉我,我一定策马扬鞭赶到为你贺喜;就算我本人来不了,也给你准备十几驾马车的贺礼送来,你可得收下。”
“还是留着你自己成婚的时候用吧。”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容成青也看出来需云心意是好的,于是笑了笑,意为感谢。
这厢一直绕路走的元景思终于是迷路了,容成青派来随行的侍卫显然很少来太妃居所这一片宫殿,亦有些迷路,只得抓了个宫女来问,好巧不巧歪打正着,前面就是慈方宫。
元景思进宫时有些忐忑——倒也不能完全说是忐忑不安,只是多年未见元玉容,内心徒然生出些紧张罢了。他们虽都是元家人,可元玉容被逼着和亲出嫁来大梁的时候他也不过几近一个孩童,同她没什么交集,至于她远嫁之后就更少。
元玉容的脸庞在他的记忆中已经不可避免地有些模糊,只依稀记得她似乎爱戴流苏的银钗,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每次响起这个声音,他不用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浅浅的印象贯穿了他对元玉容这位并不熟识的姑母所有的记忆,此次前来,多多少少有父皇的意思,也有他自己的私心。毕竟元玉容仍身处大梁太初宫中,即使是前朝的妃子,在宁陵行事总归也比他们方便,也能更容易接触到大梁皇帝容成青。
倘若元玉容真的能做成,对他们而言就减少了许多负累和隐患。
元景思一步步踏过门槛,手紧抓着袖口处的暗纹,上面绘制的是魏国皇宫常用的万代长春纹,他记得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样式,要用双面绣才结实。
元玉容真的愿意和他们站在一边吗?他下意识已经将她和他们分成了两个阵营,下到老百姓说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上到皇宫帝王家,原来都是如此,心里自然地已经分出了一道鸿沟。元景思还尚且不能说出这道鸿沟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按照鸿沟的指向同元玉容隔着屏障遥遥相望了。
世袭的偏见多么可怕。
可惜他来并不是来为了元玉容讨公道的,甚至都不是“为了她”,而是与那些人如出一辙的“利用她”。心内为这个想法而脊背生出一些冷汗,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谁接近她不是为了利用她?
他见到了元玉容,只一个身影,就先行了礼。不知为何,他第一眼想去确认她头上的首饰,她现在头上戴的是金钗玉簪,流苏的样式反而在头发上消失了。
“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元玉容没笑,表情也并不冷漠,只是寻常的神情而已,就好像他来或者不来,并不能改变她什么。是了,反正她都是注定要在太初宫中熬到油尽灯枯的人。
此刻元景思才冒冒失失地想起自己竟一点礼品都没带,让这场对话进行得更赤裸,倘若带一点东西,还能掩盖一下他的目的和心情,仿佛他真的只是为来看看自己的姑姑,尽好亲情本分。
多可笑,可他现在连这点遮羞布都没有。因此他只得微微低着头,“来看看姑姑。”
一个尊称就足够把元玉容从深宫之中拉回家族亲缘,只不过两者都是牢笼,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推她下阿鼻地狱,另一个就是地狱本身。
她还是让了让,元景思坐了下来。她没有沏茶也没有传点心,尽管当元景思进门、丫鬟通传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要来,仍然都不想维持这些表面的客气。
“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元玉容说出这句话,脸上仍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好像一张洗尽铅华之后的纸,没有任何颜色。即使满头珠翠锦罗绸缎重重包裹,内里依然是一颗寒凉孤寂的心。
元景思小小地惊了一下,他还没准备刚进门就和盘托出地挑明,到底太年轻,此刻就有些乱了阵脚,嘴唇张合一时发不出声音。
见他这幅样子,元玉容倒没有继续深说了,而是稍微软和了语气,“最近……魏国有什么困难吗?”是在说自己的母国,却像陌生人一般。
元景思一听了这话马上把话匣子打开:“容成青近乎迫使我们签下的条约利润太薄,几乎是给大梁送礼来的,这样下去难免国库亏空,而……”
“而你们又不敢与大梁开战,见到萧延昭短短时日拿下北境昆仑六座城池,怯了?”虽是问句,却没有问的意思。
元景思失去了点头的力气,眼神是默然。
“所以太子殿下亲自来催我,要我必须再攀上现在的皇上这个高枝……”
不等元玉容说完,元景思便迫切又恳切地开口:“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短时间内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倘若回去了父皇知道我没作为,肯定……”
元玉容不急不缓地说道:“——所以无论我的身份如何,无论我身为前朝贵妃勾引当朝皇帝是多么深重的罪行,无论此事披露出去我会置于何种境地,你们还是只为了自己,就真的要又一次把我推出去?我对于你们,不,我对于这个国家,到底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