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京的雨,瓢泼了一夜才休。沈府随处可见小滩明亮的水泊,繁茂枝叶和青瓦房檐都蓄着一汪汪的水,一有风声与响动就哗啦啦地抖下来。
云岫身手利索地翻墙跃进小院,甩落袖上雨珠,推门进房。
“怎么样?”沈宜棠飞给她一方帕子,让她擦干湿湿的发髻。
她被禁足,院里丫鬟也不得出去,只能让云岫偷偷打听消息。
“公主府今日来人了,陆嬷嬷陪着媒人来的,宋夫人表达拒绝之意后,嬷嬷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沈执柔今日旬休在府,后面便亲自出来解释,把公主府的人送走了。”
“我绝食的事,传出去了吗?”
云岫点头又摇头,“今早收了我的钱的那个厨房丫鬟,私下和人议论你绝食抗争父命,刚巧被公主府人听到。沈执柔和陆嬷嬷说没有这回事,等人走后,罚掉了那两个丫鬟下月的月银,宋蓁给求情,改成了半月。”
“等她再来送饭,多给她点钱。”沈宜棠道。
云岫应下后,沈宜棠又道:“沈家人不会对我绝食置之不理,估计阿嫂很快要来劝我了,快把房里的吃食都藏好,别露了行迹。”
沈宜棠没有想到,来劝她的不是宋蓁,而是沈执柔。
午后时分,沈侍郎端坐在她房中,面平如水。云岫为两人端上茶,退了出去。
沈执柔淡淡看一眼茶,视线越过坐在下首的沈宜棠,停在紧阖的门上。
“绝食的人,却还饮茶?”沈执柔开口,不无讥诮。
沈宜棠不卑不亢,“女儿以绝食抗婚,意在表决心,而非求速死。所以食物不碰,水仍是要喝的。”
“你觉得这样做,我就会同意把你嫁去公主府吗?”
沈宜棠静了一瞬,“我不知道。但我能做的不多,总要试一试。”
“死了这条心。”沈执柔喝道,“无论你怎么做,老夫的主意都不会改。因为你根本不配嫁给晏元昭!”
低哑的声音重重砸下来,裹着朝廷重臣的威势,若有旁人在场,此刻恐怕要吓得一哆嗦。
沈宜棠浑没受影响,一双点漆般的明眸无畏地对着这位铁石心肠的父亲。
沈执柔感受到她炽烈的目光,垂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像被灼伤了似的,飞速移开眼神。
沈宜棠道:“父亲这么认为罢了,女儿自问配得上他。”
“呵。”沈执柔冷笑,“你的生母出身卑贱却心比天高,不择手段勾引主子,死于生产就是她的报应。你竟然和她一样,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来府不过三月就招惹晏家小子,崇真观几年都没教会你守规矩,真是劣性难改,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执柔的怒意比她还甚,一番话说下来,瘦突的颊肉微微抽搐,胸膛上下起伏。
沈宜棠这下明白了,沈执柔对庶女的厌恶显然始于那个“勾引主子”的丫鬟。
她很想问问,那丫鬟到底怎么勾引的他,是搔首弄姿,还是灌酒下药?
她在青楼什么没见过,即便是最强劲的欢药,也不会惑得男子全然失去理智,更不至于不交欢就死掉。
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一种引诱手段,是无需男子一点配合就能成事的。可笑多的是沈执柔这样的虚伪男人,自己没经得住诱惑,反怪对方坏了他清誉。
沈宜棠思绪转了一圈儿回来,轻风细雨地答他,“父亲说的这些,我都听不太懂,我的身份是工部侍郎的女儿,受邀赴长公主寿宴,宴上我与晏御史互相倾心,因而他来求娶,如此而已。”
她如此平静,倒显得沈执柔失态了。
沈执柔意识到这点,怒火稍收,眉头紧锁,心里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道:“他对你不过一时新鲜,并不是非你不娶,不要再做嫁给他的美梦了,一个贱婢生下的女儿,就不该想着攀附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