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贾宝玉幼时的嗓音就是这般如少女般清脆,以至于常常被认为是女孩。
“林妹妹?怎么了?”见她不说话贾宝玉忽就急了,上前摸了摸她穿的夹袄才松了口气:“我方才去潇湘馆问过紫鹃才知道一大早就提着花锄还不许她们跟着,我一猜阿,就知道你在这里,这么冷的天你身子弱还站在风口,可吃过药了?快过来。”
是了,幼时的贾宝玉他也总是这般如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的关心着她。
见她依旧不说话,贾宝玉才停住了唠叨,挠了挠头把自己这几天的行为复盘了几遍也没找到会惹到她生气的行径,才小心翼翼地问了:“昨儿个我没去潇湘馆找你,是因为宝姐姐今儿个才来,太太让我去陪她会,不是故意不去的,你别担心。”
他就在对面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一颗心捧到面前让她看看。
林黛玉垂了垂眸,眼神有一瞬间迷茫,旋即镇定下来轻声答道:“嗯,我知道,你是该好生陪着宝姐姐的。”
她的语气平静半分没有往常拈酸吃醋的小女儿家做派。
这分明该是好事的,这证明她的眼界早已不止与这狭隘的后宅、情爱之内,她的心和身子都向广阔无垠地自由和人间奔赴。
或许对她而言情爱依旧在生命里举足轻重,但她的选择可以不是谁家的主母或者是谁的母亲。
他们自小长大向来默契,自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变化,贾宝玉却忽然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想拽住她,口里喊着:“林妹妹不可以!你的眼泪只能为我而流!这是你许诺的!你都忘了吗?!不!你不可以忘!你怎么可以忘!”
林黛玉被他的动作吓得踉跄,下意识想避开,却发现贾宝玉其实怎么也过不来,他面目狰狞地对着透明的墙面抓挠着想到她的身旁。
林黛玉再一次无比清晰认识到这是个梦。
按理来说,宝玉方做了件伟大的事,可,原来在她内心里还是那个会同她抢母亲遗物的那个孩子吗?
不知道为何,林黛玉眼前忽模糊了起来。
“林妹妹…”贾宝玉的动作忽愣住了,他霎时恢复原状,宛若被戳破的气球整个人瘪了下去,眼神里皆是无措和怜惜喃喃着:“你别哭阿…我不想你哭的…你千万别哭…”
“玉儿。”
贾宝玉身后是依旧慈祥的外祖母,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似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吐出一句:“我的儿,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随后,天地裂开,她的身形极速下坠。
无边的记忆在她四周飞驰而过,光怪陆离中渐渐凝聚成一个清晰的人影。
分明如月色般清冷,却在看她时绽放了无尽桃花。
是顾淮璟——
是顾淮璟阿——
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的思念如杂草般野蛮生长转瞬勒住了她跳动心房。
下坠停了,风声止了,沸腾的人声自四方席卷而来,她艰难地睁眼满目都是扬州璀璨的灯火。
这是她五岁那年娘亲最后一次牵她去赴扬州一年一度的庙会。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娘亲细腻温暖的手紧紧握住。
她用力仰头撞进的是娘亲温柔似水的眼眸。
是梦吧?一定是梦。
她确实好久没梦见娘亲了,娘亲的面容模糊而美好。
察觉到闺女仰着粉团子似的小脸一动不动在看她,贾敏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鼻尖:“方才闹着不让抱,现在又要抱了?”
娘亲温柔的声线萦绕在黛玉耳畔,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笑出了泪花。
她是想娘亲抱的,只是不愿娘亲累。
“鬼精灵。”贾敏伸手将这个小可爱抱起,病弱身形有几分摇摇欲坠:“坚持一会,你爹爹就在前边等着咱娘俩呢。”
林黛玉抬眼,果然是儒雅随和的父亲在前方笑着朝她们疾步而来。
她窝在娘亲的怀里难得安心,她闭着眼默念着:“娘亲,爹爹,再见。”
“快啊!那个乞丐又来了!我们才不把小姐给的分给他!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打死他!”
耳边叫嚷着单纯的恶意,黛玉睁眼却看到一群衣着褴褛的小孩子正围做一团,朝着某个孩子拳打脚踢。
他们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