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要怎么弄吗?这年代没有更好的医疗器具,只能用烧红的铁钳和剪刀,伸到肚子里把死胎剪碎,一块一块掏出来……最后她的肚子终于瘪了下去,可是死胎出来的时候把她的子宫也拖了下来,她开始流血,不停地流血,怎么都止不住……
“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停止了呼吸。
“她才十一岁,原本是京城的小姑娘。父母是卖酥酪和点心的,虽然不算富贵,但也吃喝不愁。在来草原的路上,她母亲和姐姐病死了,哥哥被草原上狩猎的马蹄子踩死了。
“她大出血死掉的那天晚上,我给她火葬。她父亲给我磕了很多头,求我有机会的话,把他们的骨灰带回京城,他不想葬在草原。他想带女儿回家。
“然后他冲进了火堆里,头也不回。
“我本来想救他的,我想告诉他,再等等我,等我几个月,我会把他们都带回去。
“但他不肯离开他的女儿。那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最后他们一起葬身火海。”
鹿鸣抬手擦去眼泪,廖萱泪眼汪汪地吸了吸鼻子,忙掏出手帕递给她。
楚天枢沉默了很久,和她们走出了热闹的帐篷。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星星多得像从前京城上元节时数不清的灯盏。
“殿下想复仇,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又放弃了呢?”楚天枢低声问。
“我怕牵连无辜。”鹿鸣仰头看天。
“草原有无辜吗?”
“还是有的。”鹿鸣又叹气,“别的不说,王后的侍女里,就有一个给我指过两次路,还教我说羌语。——她不知道我迷路是装的,不会羌语也是装的。我不过给她送了一盒饴糖,最普通的那种,她就熬了两天夜给我做了个牛皮小包,还绣了一朵格桑花。”
鹿鸣指了指她身上挎的小包,很时尚的一款斜挎包,放到后世博物馆,肯定又要有一堆打卡的人惊呼“穿越”了。
实际上这时代的人,很擅长用有限的材料,做出精巧的物件。
“我觉得不好意思,又给她送了套茶具,结果她说太贵重了不能收。我们推让了好一会,她才收了。结果第二天就给我送了个羊毛地毯,跟我说她母亲告诉她这是紫砂壶,很贵的,她们也要拿出家里最贵的东西来还礼,还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实在惭愧,无言以对。”
楚天枢更无言了,他揪着那拂尘的毛,揪了半天,才掩面道:“殿下何必惭愧?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在惺惺作态,邀买人心了。”
鹿鸣茫然惊讶地“啊”了一声。
“邀买人心?我吗?这么高端的操作我居然会吗?”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楚天枢嗫嚅了半晌,看得出他纠结得快头脑爆炸了。
“王后的那个侍女……”
“哦……你说格桑,我还没好意思去呢,怕给她带来麻烦。毕竟我身份尴尬,她是王后的侍女,因我被责罚就不好了。”她随口道,“不过她听我说没时间去,后来又给我送了她母亲和奶奶做的牛肉干。——她人真好,我实在不忍心牵连她。”
“……我都要不忍心了。”楚天枢扶额,“殿下你简直……”
“简直太狡猾了?阿禄奇也这么说。”
“不,你简直是个圣人。”楚天枢幽幽道,“连我这种人都会觉得,都会相信,为你做事是一件很好很安心的事。哪怕为你偷东西,为你杀人,为你做间谍……”
“你别把我说的像邪教和传销头子。”鹿鸣不适道,“我没那么邪乎。”
“正因你没有,所以才可怕。素昧平生的小姑娘,你倾尽全力去救她,用那么名贵的药材,为她处理后事,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苦……”
“我没有受什么苦啊,我带了医生的,主要活都是别人在干,我只是看着而已。”鹿鸣纠正他的夸大其词。
“我敢说,像你这样的贵女,除非自己生孩子,不然是不可能到产房那种脏污血腥的地方去。更何况还是处理死胎这种不吉利的事。”
“哪里不吉利?科技不发达,产妇死亡率高,难道是妇人的错?”鹿鸣不忿。
“你知道,有很多地方,女子来了葵水,就不能出门,不能去别人家做客,不能上桌吃饭吗?”楚天枢问。
“什么?还有这种说法?”鹿鸣不由来气,“谁要是不让我上桌吃饭,我能把桌子掀了!”
楚天枢看着她,又默默扯掉一根拂尘的毛,忍不住道:“我的母亲,生了十个孩子,夭折了四个,我记忆中她每年都在怀孕和生孩子,最后终于受不了了,想喝田螺水避孕,结果划破了喉咙,不久便死了。——我当时便在想,死的好,她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这年头避孕很很难的事。红花和麝香这种东西很贵,一般人用不起,也未必见效。
男人是从不避孕的,所有伤害都在女人身上。
尤其青楼那种地方,甚至吞水银避孕。能不能避孕不一定,容易短命。
青楼女子能活到二十岁,都很罕见。多的是十三四五六就频繁接客,染了病,治不起,用烧红的烙铁烫死那些溃烂的地方,死就死,活就活,草席一裹,丢进荒郊野岭喂野兽。
更不乏有早早怀孕的,生是不能生的,孕期长影响接客,通常用棍子打,生生把胎儿打下来。
至于母体会不会被打死,那也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