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自己也不懂,自己究竟想要哪般回应,才能畅快几分。
他突然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怒不可遏地对红冲道:“你凭什么替我安排?你以为你自己如今身陷囹圄,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我肯让你看这些事,也是叫你歇了再折腾什么事的心思!朱小草折腾出这些事来,就算不杀他,我也不会放过他——就像不会放过你一样!”
一番话在心里吼得骇龙走蛇,唯独逼不开一粒石花。
便传来红冲的和声细语:“兄长早就放过我了。”
世事如云,兴风作浪已是旧事,如今,红冲早就没有再涉身其中的想法。
但这轻飘飘的一句,才叫乘岚醍醐灌顶——
三百年过去了,无论红冲是死是活,修为境界如何,身份容貌如何,哪怕他什么都不做,甚至只是有关于他的无端流言,都能摇动乘岚的心幡。
就像现在……他害怕红冲会怪他要杀那个朱小草假扮的假魔尊,更怕红冲一声不吭地,又将他算计其中。
他又忍不住叫红冲知道,毕竟寻找朱小草的踪迹,那是三百年前,红冲临死前还牵肠挂肚的事情。
他仿佛扭曲起来,一边希望红冲能够因此事有着落而愉悦,一边又担心红冲怪他没能照料好朱小草……种种情绪如浪来了又走,最后余下来的,竟然是嫉妒。
是啊,嫉妒。
他简直因嫉生憎,对朱小草,对程珞杉,甚至对玉滟,对每一个被红冲安排好的人,甚至酝酿出恶毒的报复欲——为什么红冲惦记着他们每一个人今后的路,却唯独不挂念自己?
虽然答案,早在三百年前就出现在乘岚心中,也在方才,再一次印证。
因为红冲其实最挂念他,才会一心一意地认为他仙途坦荡,为他造圣名,累功德,愿他成仙。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而乘岚生出无穷无尽,却也无源无始的恨。
“我放过你?”乘岚扯起嘴角:“你以为我有一天消了气,就会放你自由?真是痴心妄想,从今往后,你都只能在我掌心就这样活着,永远别想离开……”
“哦……”红冲却笑了一声:“那很好啊。”
乘岚怔住。
“能就这样永远呆在兄长身边,是我梦寐以求才对。”红冲的声音含着笑:“我只求兄长说到做到,永远都不要把我从手上摘下。”
便轮到乘岚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地,却语不成调,最终也没有回应。
红冲轻叹一声。
“我欠了兄长这样多。”他轻声说:“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兄长想要怎样待我,我都不在意,更无需因我顾虑,为我操心。我只求兄长——”
“要放过自己,别再那般苛待自己。”
他所说的,无非是乘岚待玉滟太过疏远一事。
同样是至亲转世投胎,红冲便不曾给程珞杉留下后路,为防程珞杉优柔寡断,心念又起,他命程珞杉看过至亲转世后,便回到魔域,自此永不可离开。
因此,这灵压既是监管魔修、照拂魔域,更有一层限制程珞杉行动的囚牢之意。
然而,换了乘岚,他将玉滟之事大方告知,却不曾有丝毫叮嘱,正是因为知道乘岚品性如何,若是此事,哪怕心中再放不下,也得放下,绝不会乱后世因果。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把乘岚看透。
一没料到他这份心照不宣的“放纵”,叫乘岚因噎废食,敛手束脚,连再正常不过的交往,都不敢有。
二不曾料想……乘岚竟然不愿成仙。
到底是为了什么?兴许乘岚苦等至今的,从来都不是道歉。
就像他曾经想: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乘岚如今亦然。
再开口时,红冲的声音飘渺得像一粒沙滚进了乘岚耳朵,一路滑落五脏六腑,似乎瘙痒,又宛如烈火般滚烫。
“兄长,我能从这三百年的混沌中挣扎至今,之所以重活这一回……就是为你而来。”
那句在火山口没能说完的话,这一次,乘岚没有再打断。
乘岚屏住了呼吸,却什么也没说。
顿了片刻,见乘岚并无反应,红冲又好声好气道:“我知道,兄长兴许已不信任我了,只是从前之事,我确实有不能说与你听的苦衷。你会因那些闲杂人等而乱了道心,也怪我安排不得当……”
石镯散发出温热的气息,红冲讨好的声音传来:“我不懂事,就再怜惜我一回吧,兄长。”
“我再也不会欺骗你,再也不与你分离,哪怕是死,我也一定跟你死在一起,好不好?”
乘岚拧着自己的手腕,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一滴泪湮在袖袍,渗入石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