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思及此处,一个猜想莫名在红冲心头发了芽——孔怜翠为什么会失去自己的眼睛?是遭人所伤,还是……还是他自己选择了挖掉眼睛,以防被人窥探到真心所想?
不知为何,这狠厉而又防备的行为,让他的记忆突然闪回到三百年前。
交界地的那个山洞里,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如此,为了防止被这双不灭真火浸燃过的双眼窥探,因而早就做好了敞开记忆的准备,并且,还将记忆中的诸多真相粉饰。
那个人,就是项盗茵。
红冲曾以为,项盗茵篡改记忆,隐藏了方赭衣如何发迹的真相,或许是知道的秘密太多,若不自己主动抹去一部分阴私,便无法逃过方赭衣的毒手。
唯独项盗茵为何突然就要神魂溃散,红冲至死也未能参透——那也是他和乘岚产生隔阂的伊始。
天道非人,不会斤斤计较,也不会于心不忍,若是天道要抹杀项盗茵,不会令他神魂溃散却又留下尸身。
而项盗茵那副模样,与其说是自杀,倒不如说是明知如此会死,仍要撑着在死前最后告诉他什么。
只不过从前萌生如此猜想时,红冲并没有证据。
直到现在……
他发现了另一个似乎与项盗茵的情况如出一辙的人——相蕖,他自己。
同样是触及一个关键的问题,顷刻间便开始神魂溃散。
第一次在霜心派,幸而乘岚反应及时,定住了他的神魂。
第二次则是在灵山下,倒也有趣,红冲利用幻术反将一军,叫乘岚陷入其中。
乘岚曾说那是催眠禁制,而解开禁制的,竟然是藏官刀。
可红冲如今心知肚明,藏官刀中并无神通——他的禁制,真的解开了吗?
他脑中千帆过尽,眼前却只是一瞬,孔怜翠支支吾吾答道:“夺舍……就是夺舍啊。”
方才,孔怜翠是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眼下热血褪去,哪里敢当着乘岚的面把这话说清楚。
但立于面前的,又是个神秘非常,似乎与那位“尊上”气息相同的妖物,孔怜翠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别为难他了。”乘岚突然出声:“你若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只见乘岚从怀里掏出一枚手帕,展开后,里面只有一团漆黑的渣滓粉末,像是什么东西被烈火炙烤至碳化后破碎的遗骸。
乘岚伸手捻了捻粉末,轻声问:“你还认得这是什么吗?三百年前,你把它给了我,却没告诉我该如何使用。”
红冲的遗物无非眼睛、藏官刀、花瓣三样,若非要说的话,还得加上那枚木锁。
此物原本就是乘岚相赠,二人决裂之后,就像乘岚悉心保留着木酒杯一般,红冲也摘下了这枚锁,悉心保管多年。
被交还给乘岚时,上面多了一句他的寄语,看起来似乎就只是还给乘岚一份聊做安慰的念想罢了。
但乘岚既然说“如何使用”,红冲便知,他定然发现了其中的关窍,想来是已经使用过,如此,也难怪那枚木锁会化为焦黑的木灰。
“为什么不告诉我?”乘岚执意问。
红冲便说:“得用之时,自有神通。”又忍不住稍稍蹙眉,低声道:“自然,我宁可永远不会有这一刻。”
话语间,孔怜翠却听出来几分不对,见缝插针地叫道:“什么意思?你、你真的是——”
未及话音落下,乘岚瞥他一眼,便用幻术封住了他五感其四,又以露杀剑将他捆成了个粽子堆在一旁。
处理了贸然打扰的人,乘岚才继续道:“你真的够狠毒。”
红冲摇摇头:“随你怎么说。”
旁的事他对乘岚确实多有亏欠,乘岚一难过,他就自觉地收了花招,无论怎样都肯顺着乘岚。
唯独这件事,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样做。
见他不为所动,乘岚却是莞尔一笑:“但你到底棋差一着……它根本没能留到你想象中的‘得用之时’。”
“怎会?”红冲的目光落在那捧木灰上,迟疑道:“那它又是如何变成这幅模样?”
“你还不肯说,那就我来说。”乘岚上前几步,将木灰送到了红冲眼前,若非二者皆呼吸轻慢,恐怕气息吹拂下,早就被木灰扑得灰头土脸。
“你刻上那行字,是为了掩饰其中的术法,而我倒不知,你是在什么时候与江姊私下来往,学了这一手字诀来,叫我都懵懂无知许多年。”乘岚笑道:“若非我阴差阳错地入了魔,还真的能叫你逃过去……逃过这里面,你的‘苦心’!”
他所言尽皆属实,红冲无法反驳。
作为魔尊的那八年,红冲私下与游元尊者、江合心二人确实有些来往,血海深仇隔在中间,也是花了好些年的功夫,又派出程珞杉从中斡旋,才勉强算是达成了这道交易——红冲助江合心重修正道,江合心则将这道字诀秘法传予红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