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一股子?甜桂香气,将赵姝一下子?扯回了从前她们在邯郸恣意豪奢的日子?,干涩的眸中顷刻淌了泪,伸出手唤了声:“你受苦了,英英……”
这只手却落了空,但见?戚英笑了笑,领着两个随侍朝后退行一大步,便若一片盛极时的枫叶展开裙摆跪伏下去。数人前后有?序,伏首叩拜。
一名楚宦在旁高声执礼,他每呼一记,这几?人就拜一记。
——“楚国戚氏,奉吾王之?命,叩拜赵王。”
——“楚使桁祎,携族中擅舞乐者,以进赵王。”
——“妾戚氏思乡悲绝,特归谒祖庙,再?拜王兄!”
最末一句是戚英的声音,她用洪亮沉稳的音调说?着悲绝,仰首时妙目里一片光华粲然。
等赵姝匆匆来搀时,她又含笑移目,当着众人的面侧身一一指过去:“这是两位桁家妹妹,我的媵妾薛姬、檀氏、玉氏、安氏、乐氏。”
王侯女归国省亲虽有?,可将未嫁女桁乌族妹一并?领来,其心昭然。
已经有?离着近的公卿酝酿着进言了,赵宫苑囿如今无人无嗣,莫说?赵姝只是朝政上荒谬些,私底下还医好了多家尊长的旧疾。便她是比赵戬更荒淫弑杀的,这长子?的生母,多的是赶着去争的。
纵是邯郸一年来政局几?番巨变,而新王是个权势送到手边也不?取的傻子?,就单凭着赵姝是天子?睦嫡长王姬的独嗣这么一条,不?消说?后位,便是叫那些君侯将嫡女送入宫为夫人、美人,也是情愿。
这些人跃跃欲试着,让原本还在打量芈融几?个媵妾的赵姝明白了些,她连看都未看那对桁氏姐妹一眼,对韩顺就说?:“一并?安置了,宫外寒素,她们就同王妹一道,入余荫殿。”
赵姝本能地就要去挽戚英的胳膊,却被那媵妾薛姬不?着痕迹地挡开,戚英亦顺势朝一侧让了些。她见?着主仆二?人姊妹一样默契,心里只觉着哪里空了一块,再?说?话时,竟是局促不?少:“王妹舟车劳顿,寡人已命人备下接风宴,怎的不?见?小公子?。哦,不?过这外头?滴水成冰的,才出生的孩子?何能随着同来。这妇人生产凶险,你也才诞子?三月……”
一行人朝殿里去,本是呼奴使婢的随从甚多,却都在入内苑前被韩顺支走了。
很快的,就连几?名媵妾也觉出赵王的不?对来。
“韩大监?”戚英适时出言打断了这一场尴尬,她竟朝韩顺微微福了下身,轻声细语地笑道:“还请大监领着我这些妹妹先?入席,妾身有?两句话要同王兄说?,不?知可方便?”
“折煞老奴。”韩顺心中受用,连连揖拜了两下后,他倒也不?傻,只与众女候在入宴的必经之?处歇脚等候。
反观赵姝,这一日历经忧怖大喜,此?刻二?人立在檐下暗处,戚英同她经久不?见?,哪里看不?出来这人是已有?些臆症的先?兆了。
戚英风致雍容的盛妆下,眉梢几?番纠转,末了,语调温柔:“阿姊,我这一次回来怕要把这肚子?里第二?个生下才好走呢。”
但只这细风似的一句,叫赵姝停下呓语。她重抬眼将她望定,蓦然间像是又重回了去岁分别。
产后三月便有?了身孕?无暇去谴责什么,她上前翻过戚英手腕,抓住了浮木般,目色清明郑重:“脉燥虚浮还是产后易发汗散阳的弱症,你且安心养着,这一次我一定替你调理好。那么多媵妾,他若待你不?好,就别回楚国了。”
她隐约听得赵穆兕叹过两回,只道楚国此?番诸公子?夺位,牵连杀戮过重,是伤了国本的。
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戚英只觉似被这人噎了一下,她抽开手压下唇边讥讽:“那就先?谢过王兄。好了,大监该等急了,快入席吧。”
短短几?步路,戚英只捡了一桩自己想让她听的事说?了。
原来那芈融依旧是好男风却独宠她,这一年来或许是夺位之?凶险惨烈,他养了另一个毛病出来——独信扶乩之?术。偏乱起之?前,钦天司来报,说?今岁九月楚宫将有?巫邪出世。
可巧的是,戚英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算日子?,还正就是九月的产期。她自不?会信什么扶乩,极轻易地便揪出了幕后唆使砍了脑袋。而后又使计让心腹薛姬侍了寝。如此?,这也是她归赵生产的因?由之?一。
若到时不?巧还是得在九月生在了楚宫,那便由薛姬顶上,连同孩子?一并?弃了无妨。
……
莺飞草长,赵姝日渐觉着自己犹如一只囚鸟。
秦国那边传来王孙疾待罪,新立了雍国夫人幼子?的消息。她苦索残毒解法无果,神思恍惚,朝政上的事闹出几?次笑话后,赵穆兕都不?大来请她去勤恤殿了。
而好不?容易回来的戚英,约莫是为避嫌,像是也并?不?愿多见?她。
初时赵姝还去余荫殿陪着,却见?戚英不?是在同哪位公卿夫人闲话,就是和薛姬她们刺绣对弈。她们瞧着亲热的很,就把赵姝冷在一旁。她毕竟明面上是男子?,多去了两回后,也就懂了戚英的意思,吩咐了侍从一应起居多照拂着,自己便不?再?多去了。
宫中朝野在姬显和赵穆兕二?人的合力操持下,倒也渐复平稳生机,再?没出过乱子?。
倒是二?月头?上秦公主渭阳在藤萝斋结绳自尽,被人救下后,赵姝反下令请了她到自己新殿中安置,只是一直没有?婚仪。
三月初五是日福星至诸事大吉,认祖归籍的日子?便定在了这一天。拜谒祖陵祭告天地,一整套下来,回宫时,都到了晚膳时分了。
“阿翁,去取些酒来。咱们三个今夜还是一同吃些。”
赵姝走到一座不?知名的水榭旁驻足,对着满湖岸的嫩绿暮色,碎金浮光倒映在她脸上,罕见?得起了些笑意,却也是浅浅淡淡的。
暮色尚晴,湖风携了春泥青草香气,卷着残冬仅存的枯叶飘飘荡荡地坠到水面上。
说?来也好笑,这段日子?来,日夜陪着她的人,竟是韩顺和嬴环。三个人说?不?上怎样热闹,终归是朝夕对着,同吃同行的,总是掩了这森森宫闱一些寒气。
一尊酒空了,几?乎都是赵姝与韩顺分饮完的。水榭里灯火堂皇,天上繁星冷月落在冰雪消融的开阔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