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那黄衣人来到屋下,停步驻足,看了看李逍遥等人,扬声喝道:“尔等是甚么人?竟敢冲撞老爷的鬼府尸阵,可是活得不耐烦了么?”他说话的声音抑扬顿挫,十分古怪,宛如在学堂里面念书一般。
众人听在耳中,只觉说不出的刺耳好笑,可是心中栗六,都不敢笑出声来。
李逍遥见他停笛不吹,群尸便也跟着静了下来,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在吹笛控尸。”眼见此人生得面黄肌瘦,话语声里透着中气不足,便似个积年的痨病鬼一般,显然没甚么了不得的功夫,但却神色骄矜,口气不小,忍不住心中有气。
突然之间童心大起,冲那人笑嘻嘻地一摆手,学着他的腔调,摇头晃脑地道:“甚么鬼阵、尸阵?老爷没见到啊。尔又是甚么混帐东西?竟敢搅了老爷看戏的雅兴!当心我发起脾气来,牵你出去打一顿屁股!”他自小顽皮,在余杭乡下之时,便常常模仿人家说话取乐,每每将对方气得半死。
此时的几句话学来,语气、声调果然甚是惟妙惟肖,众人无不为之莞尔。
那黄衣人微微一怔,随即板起了脸喝道:“臭小子,哪个同你说笑?你们冲撞尸阵,胆子不小,没听过赤鬼王的大名么?”众人心中齐想:“果然是正主儿到了。”
李逍遥道:“吃……吃甚么鬼?”搔了搔头皮,忽又面露喜色,笑道:“唔,我晓得啦,你要寻那爱吃鬼的钟馗大王,是不是?钟大王鼎鼎大名,我怎会不识?从前有一出戏文,叫做……这个,这个……对啦,叫做『钟馗嫁妹』!大伙儿扮成小鬼上了台去,左一蹦,右一跳,大翻筋斗,很是热闹。怎么,你老兄也有如此雅兴,想要见识见识?”那黄衣人怒道:“甚么钟馗不钟馗?我问你听没听过赤鬼王的名头!”
李逍遥假意将左手拢在耳旁,做出倾听之状,过了片刻,连连摇头,道:“抱歉,抱歉,你老兄带来的这几头令尊大人又叫又嚷,吵得我实在半个字也听不清楚。劳你的驾,请各位老大人先移驾回府,我好下去给老兄说戏。”林月如听他言语实在滑稽,终于忍无可忍,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忍俊不禁,也都跟着笑出了声。
那黄衣人大怒,但眼珠一转,随即忍住,放缓了语气道:“小兄弟别怕,你只管下来便是,我担保它们不敢伤你。”
李逍遥道:“对不住得很,小弟我刚好受了点伤,现下腿脚不大方便,老兄若有兴致,倒不妨上来耍耍。”那黄衣人见李逍遥高立于危檐之上,一派神气活现,哪里似腿上有伤的样子?
心知他是信口胡编,沉着脸骂了一声:“小杂种!”他初时见几人年纪甚轻,又是和尚、又是女子的相杂一处,显得颇为不伦不类,料想是些缺心少肺的家伙,便欲将之诓骗下来,设法擒住。
此时看李逍遥一味东拉西扯,并不上当,反倒像存心戏耍自己,一怒之下,不再理他,操起竹笛猛吹起来。
也不知这人用了甚么手法,只听得一声声笛音急骤,群尸突然闻之大躁,扑上前去连抓带咬,登时撞破门板,冲进屋去。
接着又是砰砰大响,屋瓦震动,当是在房中四面扑击,欲将大屋拆倒。
这所大屋虽高,可是年代久远,早已经摇摇欲坠,看样子过不多久便会给撞塌。
众人又惊又怒,齐声喝骂。
那黄衣人嘴角露笑,吹笛不停,神情显得十分得意。
赵灵儿喂那受伤的汉子服下些解毒药散,静观他脉息面色,似已暂时遏住毒发,便走过去站在李逍遥身边。
此时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指那黄衣人,悄声道:“逍遥哥,他身上这个东西可有点古怪。”林月如忙问:“哪里?哪里?”
赵灵儿伸手指点,众人一齐凑了过来。
李逍遥在六人之中目力最佳,早留意到那人胸前挂着一块乌木令牌,即便是行动说话,手臂也不离方寸,护卫得着实严密。
他凝神细看,见令牌上面弯来扭去,似是画着些图形或文字,但终因距离太远,辨认不清,便问江少云道:“江大侠,你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无所不知,这令牌有啥古怪之处,你给我们说说。”江少云心下有气,眼珠也不错一下,只当全没听见。
赵灵儿见状叫了一声“江大哥”,轻轻走到他身边,柔声说道:“我逍遥哥性子顽皮,日间多有得罪,你别见怪。你晓得这人的来历,对不对?”江少云给她温言软语的一问,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嗫嚅着道:“我……我当真不识得甚么鬼令牌。不过瞧这人的模样,或许是一名尸伥。”
李逍遥道:“你这人说话便爱转弯抹角!这时候还卖甚么关子?那尸伥甚么的,到底有何来头?”江少云怒道:“不认得便不认得,又有甚么好说的了?”停了一停,寻思此刻不是斗气之时,放低了声调又道:“不过我听师父说过,那赤鬼王养了几百头尸妖,群尸外出之时,须得有人驱赶约束,就如牧人放牧牛马一般。这些牧尸之人便唤作尸伥。我看这人的举动神情,八成就是尸伥一类。至于他身上的令牌有何用处,那就委实不知。”众人听他这么说,都不禁好奇,一齐将目光转向屋下,仔细打量那黄衣之人。
智泽忽然咳嗽一声,小声道:“……抢过来……”他自离寺下山以来,一向甚少讲话,陡然间说出这三个字,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月如瞪大了眼睛问道:“小师傅,你说……抢甚么东西?”智泽指指那黄衣人,道:“我说,将那令牌抢了过来。”他说话的声音不响,但神色坚稳,显得殊有把握。
李逍遥心中将信将疑,见那黄衣人立在屋旁树下,群尸皆在屋中,度其形势,抢他一两块令牌谅非难事,当即点了点头,道:“好!”向林月如要过束腰软鞭,轻轻一纵,身形陡地拔起丈余。
人在半空,挥鞭疾甩,鞭梢卷上一根粗大的横枝,身躯借势荡起,似大鸟一般猛扑下去。
他现下的内功修为早已胜过从前十倍不止,这一跃姿态飘逸,潇洒自若,智杖先前那笨拙的一跌自难与之相提并论。
那黄衣人原本早存了防范之心,但不料屋上屋下,相隔数丈,李逍遥竟能一跃而至,见状惊噫一声,赶忙吹笛,想要召唤尸群。
但群尸都已进到屋内,急切间如何便出?
才只吹得两三下,李逍遥已然迫至近前,慌乱中只得丢了竹笛,挺杖向对方面门刺去。
李逍遥料到他会有此一着,口中低啸一声,左掌挥出,猛地击在杖身之上。
他瞬间运足十成内劲,那黄衣人啊的一声大叫,震得虎口破裂,木杖脱手。
李逍遥趁他身形后仰、空门大开之机,左臂暴长,小指勾过令牌,跟着掌力微吐,扯断了牌上所串的挂绳。
这般生死关头,他出手自是毫不容情,这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暗含了李三思手卷里所载的一门“飞龙探云手”功夫,一连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那黄衣人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令牌到手,更不停留,鞭子荡回时,足尖在树上一点,顺势跃上屋顶。
二女先见李逍遥孤身犯险,都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一不留神出甚么意外,这时见他全身而返,方始放下心来。
那黄衣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见李逍遥一击便走,更是莫名其妙,疾忙连退几步,远远地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