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驼背,常用的拐杖靠在床头,她喜欢吃甜食,尤其是烤出来的芋头,可是牙口不好,就只能洗干净去皮晒干,煮粥的时候放进去,叫芋干粥,不晒干直接放进去,煮出来的就是黄彤彤的芋粥。”
“她睡着了,我不想叫醒她,可又不敢去捉兔子,怕她醒了找不到我着急。我等啊等,等到下午天都快黑了她还没醒。”
“我实在太饿了,伸手轻轻摇她,喊着奶奶?醒醒,天黑了……可是……”
阮晴微微地颤抖,我的肩膀湿了一片,“可是她好冷,她不睁眼,她也不说话……”
“唉……”这时候我不知怎样的语言可以安慰她,唯有搂得更紧。
“呜……呜……”哭了好几声,她擦了擦眼睛,“我好怕……她走了就没人陪我、没人疼我了……”
“妈,还有我……”
她展颜对着我笑了一下,“我就坐在屋里,等啊等,等到天黑了,一直等到他们回来。”
“爷爷把奶奶用床被裹起来,找了块板,和爸爸一起擡到了树林。他们连夜挖了两个坑,把奶奶放进了其中一个。”
“晚上,爷爷跟我说,奶奶早就扛不住了,昨天晚上冷,又没吃东西,在睡梦里去世的。”
“你太爷爷问我,要不要嫁给军哥儿,嫁过去就跟阮家没关系了,也不用跟着吃苦了。”
“我说不,我只是把军哥儿当大哥看,也不想离开家,我得赎罪。”
“你个女娃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但是他没办法,总不能把我绑去?就算绑去我也还能自己走回家,死都要死在家里。”
“家里能做的我都做了,可那时候就觉得饿,因为饿,还冷,我就想,要是有以后,我顿顿都要留一点,让家人不再挨饿……”
亲吻着秀发,我吸了吸鼻子,没想到毛病后面是这样的辛酸往事和卑微愿望,“妈,现在好了,不用再……”
她摇摇头,“爷爷接到医院通知说弟弟暂时没事了,天气也回暖了,可以回家休养。当天晚上,躺进了另外一个坑。”
“我和你外公把他放进去,你外公说,太爷爷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听到消息了,这口气就泄了。他早有预感,所以当初就挖了两个坑,免得到时候还要你外公一个人来,趁着还在,能多做一点是一点吧。”
“第二天弟弟回来了,但是变得虚弱,再也跑不起来、爬不了树了。他问爷爷奶奶去哪了?我们只能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快十岁了,农村的孩子,早就懂了。”
“他还是很善良,那年夏天在院子后面捡到一只快饿死的小猫,可家里别说奶,就连粮食都不够人吃的。他就用西瓜皮,让小猫一口一口地舔,最终顽强地活了下来,还给它取名叫西瓜皮。”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起那个最后把阮晴交到我手里,质问我“凭什么”的男人,他是我舅舅,尽管一辈子体弱,可到底比大多数男人更男人。
此时他在我的印象中更加立体、完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用来形容他也不算错吧?
我以为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安慰道:“妈,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不……”
“西瓜皮只陪了他两年,先天不良的后遗症太大了。”
“弟弟回来后家里的负担并没有减轻多少,依然需要药物维系,尽管渐渐开始有收成,可还是杯水车薪。”
“我跟爸说,爸,我想嫁人了。”
“他问我,谁?军哥儿吗?”
“由于不再那么饿肚子,我的模样渐渐恢复,不是他。”
“那是谁?”我和外公同时问出了这句话。
“谁都行,嫁妆一定要丰厚。”
我沉默了。
阮晴和舅妈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一个是被迫的,一个是自愿的,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奶奶走了,爷爷走了,爸爸身体也不好了,早该轮到我了吧?”
“一开始,你外公托人在外边找合适的,三十多的男人,只见过照片,也算是仪表堂堂了吧,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老总。迎亲的当天等了一个上午,却只等来车祸的消息。”
听到这里,我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可松到一半又提了上去。
“消息不知怎么被镇上的王戳子知道了,扬言钱不是问题。”
“王戳子是镇上的混混,人如其名,四十多了不成家,整天像跟针一样惹是生非。”
“可弟弟等不下去了,医院已经停药了,爸问我的意见,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就是火坑也只能跳了。”
“去银行检查过存款,第二天就匆匆办了酒席,规矩是进房之前先转账,防止他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