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周稚宁就要成为众矢之的,陷入极其被动的处境之时,曹元通也顾不得其他,同样大步上前,跪下陈词:“陛下,周贡士所言不虚。科考前夕篡改户籍一事一直存在,我北直隶府但凡有个像样的人才,最后都会因此拱手让给南直隶府。以至于我北直隶逐渐人才凋敝,势弱无依啊。”
李显紧随其后:“陛下,曹大人与周贡士之言并非是针对南方诸位同僚,也并非是质疑户部所有官员。而是就事论事,针对在科考之中动手脚的蠹虫。只有清扫了这些蠹虫,杜绝此类现象,才能保我大明人才无孤弱无依,陛下山河千秋永继!也还请陛下和各位同僚莫要错怪了周贡士,也莫要被那些蠹虫模糊了视线,蒙蔽了双眼!”
曹与李,一个激进,一个温和,曹元通毫不留情地点破问题,李显却来一手太极,弱化二人尖锐言辞,让皇帝将矛头对准帮助考生更换户籍者。
二人的配合不可谓不妙。
且有了这两人带头,一些北直隶府出身的官员纷纷主动站队,力挺周稚宁,请求皇帝清扫蠹虫,不要错怪好人。
好好的一场殿试,因为周稚宁变成了百官上书请愿,可作为始作俑者的周稚宁的存在感却反被削弱,矛盾被直接转移了。
本以为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太极能够成功保下周稚宁,岂料这时另有一人越众而出,冷笑插话:“陛下,臣有奏。”
皇帝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不耐地瞥了一眼来人:“周允能,朕记得你是刑部的人,怎么?你对此事有些不同的看法?”
“臣并非有不同看法,而是有一事希望陛下知晓。”周允能语气故作诚恳,“此前臣与曹大人奉陛下之命前往御前宴会考察众贡士,期间曹大人就与这位周贡士格外亲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时,二人便已然商量好了今日殿上之言辞,否则怎么诸位同僚一反驳周贡士的言论,曹大人就迫不及待出来作保了呢?”
周允能说着,斜睨周稚宁,眼底闪过一丝阴毒。
今日他就要叫周稚宁被打入牢狱,永世不得翻身!
谁知周稚宁居然转身向他一拜,神情落寞,眼眸哀伤:“大伯!大伯为何要如此指责侄儿!你我二人,可是一家子的亲戚啊!”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任谁也没想到周允能和周稚宁居然还有这层关系,而作为亲大伯的周允能,还公然在朝廷之上对亲侄儿冷言相向。要知道这般罪名扣下来,弄不好就要杀头。
顶着众人的目光,周允能面皮一抽,继而大义凛然道:“为护明朝,何吝小家?”
曹元通闻言讥讽道:“本官到底头一次见想置自家亲侄儿于死地的人,说你二人没有一丁点儿的私怨……怕没人会信吧?”
“公是公,私是私。”周允能反唇相讥,“倒是曹大人嘴上大义凛然,其实也不过是想为你们北直隶府徇私吧?”
“比不过周大人,冷血无情到令人敬佩。”
“我与周贡士之父早已断亲,虽说名义上叫一声大伯侄儿,实际上早就形同陌路。我为明朝而问责她一个陌生人,有何不可?”
“你……”
曹元通还想再骂,结果衣角忽然被后面一人轻轻扯了扯,回眸一看,李显正对他摇头,然后示意他向上看。
皇帝面色极为不快,眼底里都带着隐隐的火光:“你们当朕的金銮殿是北京城的市井口吗?这般不顾体面的互相争吵,哪里有点当官儿的样子?!真是混账!一群混账!”
天子一怒,重则伏尸百万。
当场所有人全部噤声,齐齐下拜,异口同声道:“臣不敢!臣惶恐!”
“朕瞧你们倒是敢得很!”
皇帝似是被这场闹剧惹恼了,又指着周稚宁这个罪魁祸首道:“周稚宁,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朕的金銮殿上挑拨南北关系的?这是你现在能触及的问题吗?!你也是个混账!”然后对魏闲摆手,“你去把这个混账的卷子拿过来。”
魏闲不敢耽误,连忙跑着去了。不多时,周稚宁的殿试卷子就被递到了皇帝手里,谁知皇帝扫了一眼,又说:“会试的卷子也一同拿来。”
“嗻!”
又一会儿,两份儿卷子就拿齐了。
皇帝先是把会试的卷子看了一遍,眼底的火光消了些,然后又把殿试的卷子看了一遍,脸色虽然还是不好,可眼里里的火光彻底没了。一边瞧瞧卷子,一边又瞧瞧跪下下方的周稚宁,不知道低声骂了句什么。
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想法,文武百官自不必说,这十个考生中除了周稚宁,简直都汗流浃背,生怕皇帝真的气急了,将他们一众全部拖出去废掉功名。
好在皇帝还没有这么暴戾,他来回把卷子看了两三遍,面色阴沉地吐了口气,道:“周稚宁,你的文章虽然写的很不错,但你的人极其不安分!冲动!莽撞!你啊你,你不是个当权官儿的材料。”
周稚宁跪着一言不发。
皇帝看她那个死样子,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和赵淮徽如出一辙!可皇帝又看了看文章,不由啧了两声。这文章也确实写的好,才华居然也和赵淮徽不相上下。
思考了良久,皇帝将两份儿卷子卷一卷,再往桌面上一摔。
罢了罢了。
也只有他们这种轴人,才能当好一个不怕得罪人的官儿。他要用刀,又何必嫌刀烫手?
皇帝摆摆手:“接着考吧。”
这前后转折太大,文武百官齐齐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