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女孩端着个破碗,仿佛是捧着什么珍宝一样朝男人跑过来,稚嫩的声腔里还带着几分哭意:“隔壁的阿嬷婶子说,喝了这药就能褪热了,阿爹你就会没事的。”
男人勉强吸了两口气,声音如同老坏的风箱一般嘶哑可怖:“小袄别哭,阿爹这就起来喝药。”
但是周稚宁看的分明,这碗药汁过于浓稠发黑,应当不是经过大夫精心配比的药,是从附近山上采的土药,按照村里的土方法熬制了来喝。
男人仰头将药汁饮尽,温柔地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说:“小袄,要是有一天阿爹不在了,你就去辽东县县衙找张班头,你张叔叔心肠最好了,他肯定会待你好的。”
女孩瞪大了一双泪眼:“阿爹不要离开小袄!”
可是男人充耳不闻,还是兀自叮嘱道:“厨房的灶台下边儿,藏着你阿娘的一只银手镯,你把它带给张班头,就说我铁牛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银镯子还值点钱,请班头把镯子当了,把你养大。”
听到这里,周稚宁抿着唇,与魏熊一同默默地退了出去。
望着红石村漫天的血色飘带,周稚宁轻声道:“魏熊,那夜里咱们见到的伤员们,恐怕大多都是这村里的吧。”
“如今看来,多半是了。”魏熊凝重地点点头,“但是他们这种包扎方式并不对,纱布不能一洗再洗,如果做不到最基本的干净整洁,就是敷上再好的金疮药,伤口恐怕都会溃烂,到时一旦发起高热,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二人想到方才嘱托孩子的男人,高热到他那样的程度,也不知还救不救的回来。
周稚宁心情愈发沉重,道:“但是上好的伤药膏以及纱布一类都是军需用品,管控较严,不许轻易给民间百姓使用。而且辽东县如此贫瘠,附近也没有次一等的民营药斋,只能耗时间从几十里外的药斋临时调过来。”
“除此之外,这些伤药的价格也不便宜,就拿止血的药膏来说,一副就要卖二两银子,若要等到伤愈,非得三到五副才成。这一整个村儿应有百来个人,若没有个千百两银子,这事怕是不成。”魏熊说道。
周稚宁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沉声道:“既是如此,回去之后叫茗烟将各位大臣送过来的礼都清点一遍,能当的都当了,还有那箱子珠宝,不必为我们自己留,全部拿出去换银子买些止血药膏。”
魏熊一怔,想是没料到周稚宁居然要去典当。
“大人,辽东县附近没什么良心的典当铺,而且我们是急当,典当铺子在价钱上就会压咱们一头。”魏熊道,“大人若还是要当,就得做好贱当的准备。”
“咱们是救急,能当回多少银子就算多少。”周稚宁眼眸清亮坚定,“你和我现下最要紧的是去村内挨家挨户的查看情况,能救一个是一个。”
第49章搞基建当官的尽头是基建
一番排查下来,周稚宁猜的不错,先前抵御异族入侵的伤员们当真大多就是红石村的村民,之前周稚宁有跟着张班头一起给他们包扎,因此认识其中一两个。他们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看起来那晚的金疮药并不够这些人分。而且有的因为伤口感染起了炎症,烧得满脸通红。
充满土腥气的昏暗房间里,看着这些人在干瘪发黑的棉被里来回翻滚,痛苦唉吟的苦状,周稚宁好几次都要咬紧了牙,才能不偏视地将手中的粥或是硬馒头递过去。
但是这些人很显然不知道周稚宁的身份,还以为是外边儿来的大善人来布施了,当下千恩万谢,恨不得跪下来给周稚宁磕头。但周稚宁每次都匆忙退开,她暂时没有更多的能力帮助这些村民,这些绵薄之力却得到村民炙热的感谢,实在让她受之有愧。
而且周稚宁这一趟也只带了魏熊来,他们二人手上的食物有限,帮不到每个人,在布施到第十家的时候,二人手上已经空空如也。但摸排不能到此结束,周稚宁咬牙继续,终于在日落之前记录下了全部受伤的村民,足足有六七十人之多。其中又有一小半已经发起了高热,性命危在旦夕,急需药材支援。
本来因为县衙的衙役们以刘师爷和张班头马首是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开始行动的时候周稚宁并没有打算叫上他们。但现在只靠她和魏熊、茗烟二人,人手根本不够。周稚宁便另外出银子补足衙役们的俸禄,就当是她额外聘用衙役们帮忙,将他们分成了两拨。
一拨跟着魏熊去典当银子,然后采购治疗伤病的药材回来,若有条件,最好再聘请两个好大夫回来。另一拨跟着周稚宁继续下乡,一部分搭建棚子施粥收集县衙弊病,还有一部分大力摸排各个村里的伤员情况。
时间紧,任务重,周稚宁忙得日夜颠倒,根本来不及休息,仅有的几次小憩都是在赶路途中,又或是在粥棚内间歇性完成的。好几次她困得不行,在板车上或是在草地上倒头就睡。习惯了以后,再回到她那个破破烂烂的县衙小屋,她甚至都不觉得艰苦了。
就这么憋着一口气,周稚宁充作主心骨,硬撑着熬了下来,带着人在三日之内跑遍了辽东县的所有村落。
为了治疗伤员及时,周稚宁就劝各个村将伤员都移到县衙里去,方便统一救治。但县衙恶臭名声在外,反抗者远多于同意者。遇到激烈反抗的,村民直接拿扫把赶人,周稚宁还被打出来好多次。心疼的茗烟差点冲上去和村民骂架,可又被周稚宁给劝下来了。
“主子,那些人简直就是不识好歹!您这是想帮他们!”
“算了,茗烟,村民们不想去县衙就不去了,顶多咱们再辛苦些,带着大夫多跑两趟。”周稚宁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身上的灰。
刚才那个老乡拿扫把赶人的时候,有两下是结结实实打在她胳膊上了,疼得她龇牙咧嘴的,把袖子稍稍一撸起来,果然白嫩的胳膊上出现了两道红痕。但她不想给茗烟瞧见,免得茗烟又小题大做,干脆自己放下了袖子,把伤口遮掩起来。
“主子,看您一身的灰。”茗烟想上前帮忙拍灰,又怕冒犯,只好劝,“不如先回县衙洗个热水澡吧。”
“我确实应该回一趟县衙,人手差不多都派出去了,县衙里就刘师爷和张班头照看着那些伤员,我得回去帮帮忙。”
茗烟无奈:“主子——”
“好了,茗烟你继续往村里头摸排,施粥的事情有衙役们帮忙,你轻松些。”周稚宁对茗烟宽慰一笑,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
几个时辰后,魏熊带着衙役们匆匆从外县返回,和他们一块回来的还有三个花钱请回来的大夫。
远远看见辽东县县衙前的那块布满蜘蛛丝的匾额出现在视野中,三个大夫都不由得有些紧张。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恭敬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问道:“敢问魏壮士,辽东县新上任的县太爷贵姓?我等待会儿见着大人,也好行礼参拜。”
“大人姓周,但她并不拘泥于礼节,诸位只要救治伤员即可,繁文缛节大可省略。”魏熊回答。
“这怎么能成?”一位大夫不赞同,“见官不拜,乃是不敬之罪。”
魏熊只好道:“那诸位请进。”
此时天色已晚,为了保证可见度,在县衙里点了很多的蜡烛。昏黄火光的照耀下,依稀可见县衙宽阔的大堂内躺了约莫十来个伤员,身上绑着纱布,痛苦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