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料想他临死之前,这权当作告别的话语,反而沉甸甸地压在乘岚心头,从此困住了乘岚,一刻不能释怀。
红冲伸手轻揉乘岚眉心,指尖顺着毛流勾勒乘岚的眉眼。
故人本该如旧,可眉心多了一道痕迹,眼眸也比从前更加深沉,三百年光景到底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再不见从前的意气风发。
“兄长恨我也好,憎我也罢。”他又拈着乘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缓缓说:“我只想要兄长知道,我待兄长之心,始终如旧。”
乘岚能感觉到掌心那颗怦怦跳动的心。
可这话落入他耳中,他觉得惶然无措,又唯独不想叫红冲看出他如今的狼狈。他心中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嘲讽,也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是对谁更多。
始终如旧,旧,该是哪般?是他一厢情愿,执意雾里看花?
怨怼万千,乘岚终究不忍宣之于口,于是只能撇开脸去,沉默下来。
红冲一向敏锐,若有所觉地坐起身,似乎想要靠在乘岚肩头,但乘岚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的靠近。
从前,红冲总是无法无天的,哪怕在走火入魔之前,也从来不曾把什么寻常的规矩礼法放在眼里。他想要勾引人时,自然也对肢体接触毫不避讳——既不吝啬自己,也不在意他人。
这倒是头一回他做出这般欲靠又止的模样,乘岚觉得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似乎也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开口:“你如今……倒是不似从前了。”
究竟是哪般与从前有了差别,乘岚不曾细说,或许,也早就无需细说。
红冲还没来得及从此言中琢磨出,乘岚意在何事,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倏然觉得周身威压暴涨!
甚至说不上有什么“一言不合”,乘岚就这样动手了。
大乘期的磅礴真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魔气,渐渐尽数化为魔气,窜进了红冲体内。
既不似从前那几回投鼠忌器,有所保留;亦非红冲走入熔岩之前那时想要斩尽杀绝一般,这一回真是狠而利落……又有几分莫名。
红冲只觉得浑身经脉无不酸痛,尤以心脉为甚。
突然,他闷哼一声,察觉到那真气直接绞碎了自己的元婴,却又在散功之前,迅速地拢住了他的法力,但渐渐地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新的元婴。
这手段像是夺舍,但到底不曾将神魂也一并掠夺,故而比寻常遭人夺舍者更加自由。红冲莫名忆起了乘岚曾趁他功力尽失时,在他体内种下一个以自杀催动的禁制之事。
本该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情景,红冲没想到乘岚会如此——但细细想来,这份心思似乎从未变过。
他自以为参透了乘岚心意,便适时地做势靠向乘岚,正要十分楚楚可怜地讲两句软话讨乘岚欢心,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发不出来声音了。
人心或许不变,但三百年足以让乘岚对真气的掌控登峰造极,能把他当个皮影人随意把玩。
见他怔在原地,乘岚终于露出一个久违而又陌生的微笑。
“你有苦衷,我明白。”乘岚语气轻柔:“既然你不肯与我说,就……闭上这张嘴,继续叫大家都蒙在鼓里好了。”
追寻了三百年的谜,如今谜底近在眼前,乘岚反而不想揭开那层纱幕。
又或许,他只是害怕再次失去,所以宁可继续被蒙在鼓里。
但红冲却品味出,这话似乎睚眦必报,实则隐约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来。
他醍醐灌顶,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但如今,却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你从前叮嘱过的那些事,我都上心了,你也无需担忧。”乘岚缓缓道:“至于现在,你就乖乖呆着吧。”
连元婴都换成了乘岚捏造的,自然,这具身躯现下只会更听乘岚的话。
话音刚落,乘岚虚点红冲眉心,红冲顿时不受控制地化为缩小了许多倍的妖形。
莲花落在乘岚掌心,乘岚见之一怔,蹙眉道:“怎么是红的?”
他不曾解开红冲的禁言禁制,红冲被迫沉默,心中却悄悄附和了一声:他也想问问怎么回事。
乘岚的目光落在那几抹违和的白色上,手指缱绻怀念地捻了许久,好几次,他似乎微微用力,想要干脆将它们从花台上扯下,但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哪怕那几瓣雪白在红冲的授意下,早已百依百顺地贴着乘岚掌心,绕上了他指间。
“罢了。”乘岚突然撇开视线,随手将他放在肩头,拎起一旁的藏官刀,似乎准备离开熔炉口。
这刀方才一直跟随在红冲身侧,乘岚从熔岩中捞出红冲时,自然顺手把刀也一并捎上了岸。
但乘岚细细端详了藏官刀许久,隐约觉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又或许这不是奇怪,而是正常,反而是因为他已习惯了这刀的邪性,一朝改邪归正了,他才觉得处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