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其余四人称呼,这青袍官员便是赵钧恩知县,总管此地民生,政税刑讼、安危教化,却也是与虞龙野等人沆瀣一气、杀良冒功之人。
人前道貌岸然,背后却以子民鲜血来敲开升官发财的贵门,当真衣冠禽兽!
娘亲似是感应到我心头的愤怒,握住我的手道:“霄儿,不必着急,此人权位不高、权欲却强,一旦东窗事发,必是首当其冲,此番事已入天子耳目,他实已无活路,我们作壁上观,瞧他自取灭亡便是。”我这才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娘亲的柔荑,缓缓平静下来:“娘亲说得是,孩儿失去方寸了。”
仙子目中却无半点责怪或不耐,轻柔道:“霄儿嫉恶如仇之心拳拳,难能可贵,不必自贬。”
过不多时,日正中天,人群渐渐聚集于刑台周围,一骑银甲领着一队兵卒破开人群,差役移开拒马。
赵钧恩则连忙起身相迎,来到台前,满面堆笑地拱手道:“吕千总有劳了,人犯可带来了?”
那骑马之人摘下银盔,俨然便是在赵氏别苑中对我们母子出言不逊,更是兵戎相见的吕莫槐。
“嗯,在后头,马上就到。”
不知为何,吕莫槐却兴趣缺缺的模样,与赵知县的热情大相径庭,好似二人素不相识、只是谈论公事交接而已。
二人一番照面,连寒暄都称不上,吕莫槐便转头安排跟来的兵卒去各处执受,连头也不曾回过,仿佛不把赵钧恩放在眼里一般。
这不禁教我心下生奇,吕莫槐若为避嫌,自当事前商量好,不致此时外漏不和;若生了嫌隙,以吕家背景也不必如此虚与委蛇,大可让那衣冠禽兽安分守己。
我实在感到难解,便将目光投向了娘亲,仙子本也在瞧着刑台,似是感应到我的目光,她回头微微一笑道:“霄儿不急,娘也猜不出个大概,慢慢瞧便是。”
料事如神的仙子也不解其意,我也不多追究了,左右无关大局,便继续观望。
受了冷落的赵钧恩面上一愣,却立马恢复如常,回身落座,兀自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情,好似方才尴尬事不关己,应付着明显面带嫉色的四位官员。
待吕莫槐将场中执守兵卒安排妥当,人群已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面露不愉,却未发一言,静静立在一角。
忽而,人群爆发了一阵哄闹声,齐齐回头,却见街角处拐出来三辆刑车,各车所囚之人莫不是精壮汉子,身着破烂的白色囚服,夹镣带铐,却都染血含污、披头散发,看不清楚模样。
“天杀的强盗!”
“还我老头命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霎时间,无数的谩骂、声讨沸反盈天,许多菜叶杂物也似不要钱地扔了过去,有的砸中了他们的脑袋,有的扔进了囚车,还有的却是让领车的衙役遭了无妄之灾——不过他们好似早有准备,全都批了蓑衣。
瞧此情形,这黑云寨早已是人神共愤,眼下斩首极刑,只怕许多百姓还嫌不够解气。
不过瞧他们三人被砸中了也没什么反应,恐怕已在牢狱中被折磨得不省人事了。
瞧着衙役艰难开道,囚车缓缓驶入刑场,那漫天飞舞的菜叶杂物才慢慢消停,领车的衙役将囚车解开,将三人押上土台,逐次跪在三名手执铜环大刀的刽子手旁。
眼见刑场准备停当,那赵知县才正经危坐,扶了扶朝冠,朝一名文士努嘴道:“黄师爷,念一下他们的罪状。”
“是,老爷。”
黄姓师爷应了一声,来到土台之上,环顾四周人群,作了个揖,从袖中摸出一份文书来,高声念道:“兹有人犯刘黑子、田生金、云骥才,占山为王、截道为恶,盘踞楚阳交通要道五年有余,抢劫过路商客行人金银无数,杀伤妇女老幼上千,致使黎民生怨、朝野震动。”
幸得嘉首营吕千户带兵剿匪,奋勇神威,浴血拼杀,毕功一役,一网成擒,贼寇伏首,皆已认罪无悔。
“尔等所犯,虽十诛而有余辜,据本朝刑律,判斩立决,秋后处斩;又因尔等系御批印玺之钦犯,依律不必勾决,故此今日行刑,以平民愤,以清世道,以宁朝野,以报皇恩!”念罢,那文士鞠躬,人群则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与唾骂声,叫的是苍天有眼,骂的是死有余辜。
“验明正身!”
随即,黄师爷高声叫了一句,立刻便有三名差役各端着一盆冷水,来到三个贼首面前,用力一泼,而后依次唤道:“刘黑子!田生金!云骥才!”
“你可认罪?!”
三人被水一泼,浑身一颤,此时似听到他人唤名,俱都张口,欲要应答,却“啊啊”两声无法成句。
我仔细一瞧,他们三人口中血红一片,舌头早已不知去向,唯余一截漆黑带血的舌根。
难怪说不出话来,原来早被弄成哑巴了。
不消说,定是吕莫槐与赵钧恩授意,为了防止三人堂前翻案或者人前喊冤,以致于将他们二人杀良冒功之事揭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三人啊啊了半晌,似乎这才省起自己已经口不能言,于是只能流着泪点了头。“正身已验明,午时三刻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