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这区区两个字倒好似有千斤之重,好半晌才挤出来。
我瞧他模样,分明欣喜若狂却又不得不按捺,莫不是以为自己能得天恩、平步青云?
若非我早有所知,这圣旨乃是催命符,恐怕此刻更要为这形式怒从心头起了,大叹天道不公了。
想到此处,我不禁冷笑。
忽然间,我又想起方才,吕莫槐莫名的冷笑,不由揣摩道,莫非他早已知道今日这一番变化?
我赶忙转头望向娘亲,仙子微微颔首,赞道:“霄儿聪明,恐怕就是如此了,娘也是才想明白。”
“如此看来,他倒还是个可怜人。”
我不禁哑然失笑,“不过此人所做之恶,万死不足惜。”再看场中,何公公得了赵钧恩应答,清了清嗓子,念颂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阳一地,朕尝闻之,匪患猖獗、民不聊生,朕心甚痛。
及尔赵氏钧恩克领知县,闻报剿匪有成、黎庶见泽,稍解朕忧,故念汝为可用之才。
然则,承天御祸使杨玄感奏报,尔竟天良不存、逆行妄造,私与嘉首营中吕千户为狼狈之谋,致与贼匪勾结、杀良冒功,博名取利,欺瞒朕心,其行为之骇人耸听,青史未闻;其罪愆之罄竹难书,实该万死。
朕特命皇十子,玺王太宁澂(chéng)携紫绶天节、帝佩龙剑,一举一动如朕亲临,同刑部兵部大理寺及青州州牧,钦办此案,直至真相水落石出,黎庶沉冤得雪!钦此!”
一通圣旨念下来,赵钧恩的模样变化,先是喜不自胜地浑身颤抖,却到中段时,仿佛石雕般一动不动,及至最后,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瘫伏在地,好似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得不知所踪。
见他这副模样,我去心中再无郁结,方才的气愤不甘全都烟消云散,勾着嘴角看他还能有何等丑态。
“赵大人,接旨谢恩吧。”
何公公念完圣旨,却没听到接旨的应答,连声问道,“赵大人?赵大人?”
“赵钧恩,可别让本王难办啊。”
那衣冠禽兽瘫伏在地,谁也瞧不见他的模样,好半天也没有一句回应。
直到玺王清朗之声响起,他才浑身缩做一团,似跪似坐,颤抖着举起双手,干涩地应道:“臣……谢陛下天恩……”话没说完,整个人又瘫下去了,唯有一双颤抖的双手伸在半空。
瞧此情形,何公公轻叹了一声,无奈摇头,走下步辇来,将圣旨放在那双风中枯木般的手中,又回到车辇上,尖声叫道:“取道——行宫——”玺王辇队这才由后转前,禁卫开道,婢女奏乐,仿佛出来游玩民间般,自往城外去了。
待辇队踪影远去了,人群中仍是鸦雀无声,似乎这一场变故让众人一时难以接受,直到一阵酣畅淋漓的笑声响起,好似见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物般,却是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吕莫槐!
“哈哈哈哈哈……”
兵卒、差役、百姓等这才站起声来,面面相觑,不知心中有何感想,人群中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狗官”仿佛唤醒了众人神智,于是一声声狗官此起彼伏,一片片菜叶再次飞舞,落到了瘫在地上的赵钧恩身上,一时间群情激愤与方才向着贼匪掷物泄愤一般无二。
那衣冠禽兽身形几乎已被淹没,我再瞧不清他动向,于是望向仙子:“娘亲,他不会气急攻心而死吧?”
娘亲望着场中情形,平静淡然道:“不会,至少现在,有人比我们更不希望他死。”果然,吕莫槐一边肆无忌惮地狂笑,一边指挥兵卒将赵钧恩救回,搂着一滩烂泥般的知县大人,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后者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已极地问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还等着你跟我在黄泉路上作伴呢,怎么能让你先死呢?”吕莫槐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一刻钟前还是受万民敬仰的青天大老爷,笑得更加开心了,把嘴巴凑到他的耳朵旁,“赵大人,从今天起,我会派人与你同吃同住,要是你敢在行刑前死,保证你的女儿代代为娼,你的儿子世世为奴,哈哈哈!”一闻此语,赵钧恩张口结舌,瞪大了眼睛盯着银甲千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听力不差,纵然人声鼎沸中,也还能听得清二人的对话,却是不寒而栗:“娘亲,这吕莫槐真是狠毒啊!”
“不错,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那赵钧恩也是应有此报。”仙子轻轻颔首,面上殊无波澜,似是司空见惯,却是回首嫣然一笑,“有娘在,就算是虞龙野也不须惧他。”
“嗯,有娘亲在,孩儿不怕。”
我与娘亲十指相扣,只觉得再安心不过了。
而望向刑台上,只见在百姓的唾骂声中,在同僚的讥讽声中,在吕莫槐的狂笑声中,那赵钧恩终于支撑不住,仰面朝天,泪水滚滚而下,与方才贼匪的鲜血混作一处,再也分不清彼此。
这刑台,既为烧杀抢掠的贼寇所设,亦为德不配位的朝官所设。